我們記錄了在日華人反APA從組織到遊行的全過程

編者按：這是21世紀以來第一次在日大陸華人自發組織的示威遊行活動，我們紀錄了這場遊行和它誕生的過程。

世 界 說

唐 柏

發自 日本 東京

2月5日下午2:30, 東京下起了毛毛雨，在日華人反APA遊行示威活動的志願者們開始在新宿中央公園水廣場一角集結；他們大概有二、三十位，身穿白色雨衣，戴白色口罩，手背或口罩上貼著日本和中國的國旗。現場非常安靜，廣場另一角，還有正玩滑板的年輕人。日本右翼示威者逐漸到達現場打破了平靜，他們被警察擋在廣場入口外，不斷用擴音器喊著口號。這次遊行的組織者唐雅（化名）染了粉色頭髮，她用墨鏡代替口罩，對陸續來到現場的華人遊行者和中國媒體說：「注意安全，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組織者唐雅鼓勵在場遊行參加者（圖片來自作者）

下午2:43，原定於3點開始的遊行活動被迫提前出發，因為現場警察已經無法控制不斷試圖衝進廣場的日本右翼示威者。組織人唐雅走在隊伍的第一排中間，舉著印有「喜歡日本 討厭APA的元谷」白色標語，身後有約一百位遊行者，大多是20-30歲的年輕人；他們安靜地舉著寫有日語的「中日友好」、「中日和平」、「我們喜歡日本」等的標語，從新宿中央公園緩慢走向約2千米之外的APA酒店新宿御苑前店。

遊行開始時的隊伍，唐雅站在第一排中間處。標語寫著：「喜歡日本 討厭APA的元谷」

遊行進行時，身穿白色雨衣，無聲地舉著「中日友好」等標語前行的華人遊行者被警察組成的人牆包圍；警察負責保護他們不受在場日本右翼示威者的直接攻擊。「標語舉高一點吧，大家不要害怕。」 遊行者們安靜地前行，並互相鼓勵。在集合地因為警察封鎖沒能進入隊伍的參加者和遊行過程中被感動的日本群眾也陸續加入遊行隊伍。

這場遊行在在下午4點前結束，參與人員迅速完成了撤離。

華人如何在日本申請一場合法遊行

組織者唐雅大學時來到日本，已經在日本度過了10年，她已經在日本結婚並開始創業。她在在日華人圈中相對活躍，熱心公益，參加過2011年的福島核泄漏的救援工作，也堅持為國內貧困學生捐款。但對她來說，組織一場遊行也是一個全新的挑戰。

遊行標語（圖片來自作者）

1月22日，APA事件在國內不斷發酵時，唐雅決定組織這場示威，並在第二天在朋友圈和微信群公布了遊行的初步計劃，通過自己的朋友圈招募到了一位志願者。初步計劃中，唐雅將遊行人數目標定為1000人，遊行目的為「希望APA正視歷史，保衛中日人民和平」，計劃向APA酒店遞交抗議書，還策划了「#永不入住APA酒店#」的微博話題互動與反APA社長元谷的視頻的製作。

從未組織過遊行示威活動的唐雅在1月24日來到了遊行路過的兩個片區的警察署詢問相關法律程序，並獲得了較為一致的答覆：超過100人的合法遊行必須需要申請遊行許可，申請時需要標明遊行路段、大致人數、所拿道具；遊行過程不可停下腳步。另外，申請時需明示集合地點與解散地點，並需另外申請集合地與解散地的使用許可。遊行計劃也需要與警察商討制定。當天下午，唐雅播通了中國駐日本大使館的電話，使館採取不介入態度，並回復：「注意安全，遵守法律。」

幫遊行者開路的日本警察（圖片來自作者）

25日周二, 唐雅向警署遞交了集合地新宿中央公園水廣場的公園使用的申請。為了申請方便，唐雅以「中日民間友好委員會」的名義遞交。

此時，通過唐雅和她的朋友們在朋友圈和在日華人圈的宣傳，已經有97人進入遊行活動準備微信群。然而，這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是不支持「遊行」這種抗議方式的，他們在對遊行的認識就是「打砸」，擔心招來日本人的反感，連累在日華人的處境。

社會動員與策略調整

唐雅在1月27日拿到了遊行集合地的公園佔用許可證書，並開始廣泛的社會動員，此時離遊行日還有9天。

隨著1月29日與30日兩家在日華人自媒體在微信與微博的宣傳，這次活動的訴求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也促使唐雅的團隊不斷對活動口號與標語進行修改，由最初指向性明確的「抗議APA社長否認南京大屠殺」到最終相對溫和中庸的「中日友好」。

遊行標語（圖片來自作者）

唐雅說，「這次遊行的主要目的是想讓日本人民知道，元谷（APA集團社長）傷害了一個國家的國民的感情，這樣會妨礙兩國友好；我們是一個「民間組織」反對一個「個人企業」的行為，與政治沒有關係，也不想有關係。」 唐雅提到，起初（的口號）是因為憤怒，但隨著身上背負的東西越來越多，包括遊行人員的安全，一個國家的形象，甚至兩國之間的和平的時候，最終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1月30日，唐雅向東京公安委員會委員會遞交了遊行許可的申請書。

遊行標語（圖片來自作者）

此次遊行活動主要通過微信群組織。通過在微信與微博上公布微信群二維碼，截止活動開始前，共有10個名為「千人大遊行，抗議Apa」的微信群與約1000位群友。唐雅每天在群中發布消息，報告活動組織進展與鼓勵群友參加，不停地「打強心劑」。拉人進群、製作遊行標語和相關聯繫工作都由唐雅與志願者合作完成，而活動的資金全都來自唐雅。志願者最多時有15位，但中途有許多因壓力退出。「租事務所、做橫幅都是我個人在出錢。很多人捐款，我都退回去了，因為不想讓大家認為我做這件事是為了斂財。我也沒有向政府和大使館要一分錢。我們（組織者和志願者們）吃飯都是AA制。」

2月3日，唐雅終於拿到了來自東京公安委員會的遊行許可，為兩天後的遊行提供了合法依據。

從1000人到100人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和唐雅走到了最後，甚至和她一起籌辦活動的志願者們。儘管最初以1000人為目標，因為活動所遇到的重重阻礙，最終只有100多在日華人被計入了這次遊行的參與人數。

「畢竟活動沒有任何官方背景，這（APA事件）又是在日本有很大爭議的事情，所以很多人心裡打顫，覺得（活動的）價值觀不知道對不對；另外還考慮到可能受右翼的干擾，會涉及到自身安全，所以很多人不敢出來遊行。」 唐雅說。

遊行現場（圖片來自作者）

在這樣的背景下，為了達到1000人的目標，唐雅和志願者們計劃單獨聯繫，想聯繫到1500人表示願意參加，然後確保1000人能最終參加遊行。但因為人力資源太有限，在距離遊行只有一周時志願者也只有五、六人，最終沒能完成這個目標。「但是如果不出意外，三、四百人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唐雅說。但周日遊行前兩天內出現的變故，導致遊行人數銳減至100以下。

周五時，一位最早就加入的組織團隊的志願者在未告知唐雅的情況下，在各遊行預備微信群中發布了取消這次遊行的消息。「他／她一直覺得我不合適做這件事（組織這次遊行），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她發布消息的名目是為了我好，為了大家、為了國家好。」 唐雅說。儘管唐雅每天在微信群中打的「強心劑」讓絕大多數人留了下來，但參加者們也感覺到了管理層出現的混亂，開始對組織團隊失去信任。

遊行標語（圖片來自作者）

對遊行人數最大的打擊發生在遊行前一天。周六早上，日本產經新聞公布了之前唐雅的團隊一直保密的遊行信息，包括集合地與遊行路線。很快，日本各大右翼頭目開始通過各種渠道召集人手，準備抵抗這次遊行；而微信群內也開始傳播以往遊行中華人被打得頭破血流的各種視頻。「群里大家人心惶惶，很多人想去也不敢去了。」 唐雅說：「這裡就折煞了一半以上的人。」

「我們參加過這次遊行之後，就更能理解不願意參加的人。」 唐雅在接受採訪時提到未能參加遊行的一位男生，「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妻子和母親，就退出了。這樣的選擇我覺得也正確，先保護好自己，再保護他人。」

遊行開始前，試圖衝進集合地的日本右翼示威者（圖片來自作者）

「還有一個因為我沒有經驗犯的錯。」 唐雅提到。儘管遊行時間是3點，唐雅和志願者們2:30就到了現場做準備工作，在這過程中把寫有口號的橫幅打開了。一旦橫幅打開，好像戰爭打響，記者們開始拍照，在場的右翼示威者也開始呼喊口號並試圖進入遊行隊伍，遊行者馬上被警察保護起來，並被要求提前17分鐘開始遊行。「很多本來按時來的參加者後來都進不來了。」唐雅說：「被算入遊行人數的，只有提前到的志願者們；其實很多沒趕上的參加者在遊行過程中陸續加入了我們的隊伍，總共有300人吧，他們都沒有被算進人數。」

在集合地拍照的記者（圖片來自作者）

後記

遊行開始前，唐雅對所有參加遊行的華人強調，遊行時最大的挑戰不是右翼，而是自己是否能保持冷靜。「我們需要冷靜，不被別人挑釁。」唐雅強調說，「如果真的我們的人被人家（右翼）打了，或者我們的人被挑釁之後控制不住情緒打砸APA酒店的東西，損害國家形象，我將背上天大的罪名，這也是我作為組織者最大的壓力。」

阻止右翼示威者進入集合地的日本警察（圖片來自作者）

唐雅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因為有上百名警察組成的人牆保護，華人遊行者並未與包括日本右翼在內的其他示威者發生直接衝突；華人們安靜地舉著印有「中日友好」，「熊本熊和熊貓」等圖案的標語安靜、緩慢行進。雖然有右翼示威者試圖衝進遊行隊伍搶奪標語，但都馬上被警察按倒在地。

在隊伍前面幫遊行者開路的日本警察（圖片來自作者）

遊行在下午4點前結束，警察幫忙疏散著華人遊行者，唐雅馬上被中日記者圍了起來。唐雅為了安全拒絕了媒體讓她摘下墨鏡和透露真實姓名的請求，並表示不希望浪費保護她的警察的更多時間，很快結束了採訪。

對於之後會不會有人出來效仿，唐雅表示很擔心，她判斷日方應該不會允許華人沒完沒了的遊行。「雖然我們這次沒有被打，不保證你下次不會被打。」 唐雅笑著說道，「見好就收吧。」

在集合地旁呼喊口號的日本右翼示威者（圖片來自作者）

「我們接下來不會再舉行遊行活動，太浪費稅錢了。」 唐雅覺得沒完沒了的遊行是沒有意義的，希望以後通過在日本多做一些公益活動，才能真正改善中國人在日本的形象，促進中日友好。「從另一個角度看，日本人花費那麼多稅金，動用了幾百號警力，來保護中國人，這已經證明中日友好了。」 唐雅補充道。

遊行標語（圖片來自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