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錢買不到的民族刀！涼山彝族爾古呷布腰刀

跨金沙江進入四川省東南部的涼山彝族自治州，接連在幾所學校的門口都看到了這樣的提示標語。

眼下的這片紅土地蒼莽陌生，「管制刀具」四個字寒氣逼人，我心裡不禁暗暗一沉——疑惑占涼山近半人口的彝族，是否真的熱衷帶刀，像寧遠府志所載：「性狠，好殺……有事以刀刺人或自刺而死，輕生樂斗。」

自知這種疑問多少帶些民族間的偏見，並無依據，怎奈恣意生長的想像佔據腦海，揮之不去。我當即決定拜訪涼山喜德縣的制刀匠人爾古呷布，期望他能夠給出答案。據說，40餘年間經他手製作的彝族腰刀無數，在我的猜想中，他理應與那些冷冰冰的刀劍心意相通。

小說中的鑄刀大師常隱居深山，凡人為求得一件趁手的兵刃，須過重重險關。拜會爾古呷布的過程同樣艱辛，不過其中折射的，更多是交通不便的現實無奈。

從喜德縣城出發，溯孫水河南下，我們的目的地是米市鎮爾夫村。直線不過二十餘公里的路程，吉普車在顛簸的縣道上整整開了兩個小時，中途幾度拖底，乘客緊張無言，司機鎖眉嘆息。

僅靠車子是見不到爾古呷布的，到公路的盡頭，還需徒步穿過一片雜草和菜地，才能遠遠望見四間瓦房，這位非物質遺產雙耳腰刀的傳承人，常年居住於此。

今年63歲的爾古大叔早已在院內守候多時，他把一件件自己打造的手工腰刀擺出來，放在平日所穿的查爾瓦（一種彝族斗篷）上，抽刀亮刃，向我們展示腰刀上面特有的彝族紋飾。

眼前的腰刀主要有長短兩種，短的近乎匕首，刀刃有十餘公分，背鑲銅環，可以別於腰間。長的則與劍無異，與彝族英雄帶搭配，可斜挎於上身。

爾古呷布漢話說得不好，藉由他的兒子兼傳人爾古木呷，我們才了解到這一把把利刃的前世今生。

彝人制刀，始於野外的征戰與生活，刀不離人，可做防身之用。當戰爭的硝煙漸逝，這片土地上的佩刀人也日漸稀少，制刀人也相繼外出打工。據爾古木呷所知，周圍仍在製作彝刀的，幾乎只有自己一家。常有喜德各地的人專程前來購買。

「用來殺雞殺牛嗎？」在我魯莽的猜想中，刀具總該有些實在的用處。

「不不不，那太浪費了。」爾古木呷及時制止了我的「合理利用」，「這個刀用來削水果可以，殺雞太費（刀）了。」 「一般是喜歡寶物的人買去，收藏在家裡。」說到「寶物」二字的時候，爾古木呷特地加重了語氣。

家中收藏的彝族腰刀不會輕易帶出展示，如今只有在葬禮上才能看到。彝人去世，親友們會手持寶刀送葬，據說是為驅逐妖魔，護佑亡靈。葬禮上，還會用牙咬刀，以炫耀佩刀鋒利。

爾古木呷回憶，早在自己七八歲時，就已圍在父親身邊看他打制刀具了。「刀就像和我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玩（刀）啊，也不覺得危險。」

「那別人呢？」腰刀終究是能傷人的武器，我更好奇制刀者是否會關注這些腰刀的命運。

「不是誰來買刀都會賣的。」

爾古木呷的回答讓我有些驚訝。爾古家族所制的彝族腰刀，竟然有比「超市購菜刀」更嚴格的實名制。購買彝刀的人，大多需要親自上門拜訪爾古呷布，並說明購刀用途。倘若是一二十歲的年青人前來購刀，父親爾古呷布是一定會拒絕的。年青人魯莽意氣，難保不會用刀出了事情。

如果是外地人想購刀，爾古呷布則要親自把刀送過去，看看買刀的究竟是怎麼樣的人，能不能把腰刀保管好。

08年左右，爾古呷布懷裡揣著幫人訂製的一把腰刀，乘車前往州府西昌，要見見那位購刀者。中途遭遇警察檢查，將彝族腰刀視作管制刀具予以扣押。後經爾古大叔的反覆解釋，說明彝刀用途，警察才將腰刀送回。一場誤會，來自雙方關於刀的共同警惕。

「每把刀都是你爸爸親自去賣嗎？」我對於這種低效的經營方式仍然留有疑惑。

「也有例外。」爾古木呷向我坦陳。

十多年前，有一個越西縣的業務員，他每一兩個月就會來一次家裡採購腰刀，每次都會把爾古呷布新打好的腰刀全部買走。爾古呷布和這位特殊的購刀者關係很好，知道他要轉賣給當地的彝刀收藏者，反覆叮囑不可將腰刀賣給年青人，賣給不信任的人。

自家打制的腰刀，爾古家族的人都認得出。至今，還沒有聽說哪把刀出過傷人的事情，「如果出了事，我們就不做了。」 爾古木呷很肯定地對我說。

爾古呷布打制腰刀的「工作室」，是一個不過三四平米的棚子。棚子搭在屋旁的土坡上，只有通過梯子才能上去，採光、通風皆好，可是不通電。這個棚子里，爾古呷布為我們演示了一把彝族腰刀的誕生。

製作腰刀的原材料是買來的普通鋼筋。由於這類鋼材的質量難以保證，往往爾古大叔需要反覆捶打15遍左右，以除去廢鋼，保證最上乘的鋼火。效果不滿意的，還要在鍛打成型後再回爐重造。而整個鍛造的過程，全靠爾谷大叔手搖風機，以控制火候。

初步成型的腰刀要要反覆打磨，以形成利刃。爾谷大叔會先在磨刀石上打磨，再放到磨具器上反覆推拉細磨。

刺字，是一把腰刀形成風格的過程。爾谷大叔的小盒中有十幾種不同圖案的刺字模具，它們形如鐵釘，可以在刀具上刻出五星、圓弧等圖案。各種圖案的連續疊加和組合，就形成了一把刀的獨特圖騰。

刀柄和刀鞘部分，也是爾古大叔手工製作的。原料是鋼鐵、松樹和熔後的鋁製易拉罐。

完完整整地做好一把小的腰刀匕首，如今需要耗費爾古大叔兩天左右的時間，而在以前，他在兩天內就可以打出三把。

從早六點起床，一直到天黑，爾古大叔除了做少許農活外，幾乎整日在棚中與刀劍為伴。長期在火前制刀、刻字，讓爾古大叔的視力受到損耗。為了保持制刀的精準，他在五年前配了副眼鏡，專門在工作時戴上。

爾古呷布的制刀技藝承襲父親和兄長，是彝刀鍛制技藝爾谷家族的第八代傳人。彝刀的手藝世代相傳不變，用刀的意義卻隨歷史的流轉更迭交替。曾經的古彝刀，的確是沾血的武器，據民國時期西康省省長劉文輝說，每殺一人，「鏨一小缺」，「缺多者即為觀眾所傾仰」。而今日的彝刀，則成為制刀者和收藏人引以為傲的「寶物」，從現實意義上的防身，變成了象徵意義上的護佑。

10月7日，是爾古呷布一歲孫子的生日。這個懵懂小寶寶的枕頭下面，也放著一把爺爺特地打制的彝族腰刀。刀鋒靜靜地收在刀鞘中，安寧、堅定地守護著他的成長。

這是第一次，我聽到「刀」這個字眼時，不再感到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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