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治下的民主黨大會：群龍無首，迷茫又撕裂

世 界 說

吳 迭

發自 美國 巴爾的摩

「我不知道我還是不是民主黨。」

「那你還想回歸民主黨嗎？」

「我不知道。我要看民主黨會不會重新回到我相信的道路上。如果他們回來了，我會回去。」

——Carol Broderick前民主黨員

還有兩天（2月25日），美國民主黨全國委員會（Democratic National Committee, DNC）就要投票選出新一屆的主席和其他八名高層領導人了。

2月12日，周六，我在陰天的巴爾的摩和全美近千名活躍的民主黨員參加了一場迷茫的DNC大會，這是特朗普上任後的第四場DNC大會，也是DNC正式選舉前的最後一場。

根據民主黨黨章，新一屆領導人將由DNC的447名成員投票決定，票高者獲選，而這447成員多數是來自美國各州的基層民主黨領導人。當美國總統就是民主黨的時候，投票往往僅是形式，真正的主席會由美國總統本人挑選，比如上一任DNC主席瓦斯曼·舒爾茨就是當時的奧巴馬總統親自任命。然而眼下，民主黨群龍無首，所以這場選舉，是認真的。

從早上九點一直到晚上六點，競聘全國委員會主席、副主席，以及司庫、秘書長、財務長等職務的候選人發表最後一次競選演說並接受提問。他們在演說的時候都很慷慨激昂，試圖讓台下的潛在投票者信服，他們就是那個未來的領袖。但是其實，誰都不曉得民主黨到底要去向何方，撕裂又迷茫。

競選人的標語和招貼畫隨處可見。（圖片來源：吳迭）

競選者及參會者很明顯地分成了兩派，建制派與反建制派 （Establishment vs Anti-establishment）。

反建制派有的光從外表就能判斷出來，他們大多歲數不大，有的甚至不著正裝，穿著牛仔褲就上台了。他們高喊著「要革命，要冒險。要到群眾中去！」而他們的支持者也是清一色的年輕人，熱情而激進，會為了自己的支持者喊口號，穿統一的T恤 。

Keith Ellison是反建制派旗下DNC主席的最有力競爭者，他目前是明尼蘇達州的眾議員，已經獲得了眾多背書，其中最重要的背書者是民主黨內的草根領袖桑德斯。

Ketith Ellison也是首位信仰伊斯蘭教的國會議員

相比之下，建制派的處境十分尷尬。他們通常在DNC里呆了很久，已經在黨內任職，他們參加此次競選大會謀求連任。他們看上去經驗豐富，老於世故，穿著得體，舉止正統。

Tom Perez 就是建制派下DNC主席的最重要的候選人，他在2013年到1017年奧巴馬任下擔任勞工部部長。在希拉里競選美國總統時Tom公開支持了她。目前也同樣獲得大批黨內建制派，尤其是希拉里和奧巴馬支持者的背書。

但是，建制派無法與之前的失敗做切割。Tom的參選被反建制派和桑德斯支持者稱為「邪惡帝國企圖鎮壓黨內的進步勢力。」

所以在回答問題時，建制派常常模稜兩可，說不出連任後能怎樣，唯一能說的只有 「我們一定要在下一次贏回來！但是，他們很可能無法獲得民主黨內年輕人的心。

正在發表競選演講及接受提問的DNC主席競選者們。（圖片來源：吳迭）

Pete Buttigieg也是競選DNC主席的候選人之一，被認為可能是主席候選人中的黑馬，他自稱不屬於任何一派，但他說的話卻很有反建制派氣質。

Pete目前35歲，哈佛和牛津大學畢業，曾于軍隊服役，他來自於中部的印第安納州，現在在該州一個叫做South Bend的小城市當市長，另外他也是出櫃的同志。

這樣典型的「新世紀人」背景極受年輕人歡迎。當天會場上有許多從全國各地來支持他的志願者，他們全都是學生模樣舉著標牌，但不接受媒體採訪，只會把你帶到媒體負責人那裡，因為媒體負責人說，「我們只想有一個聲音，那就是Pete的聲音。」

Pete Buttigieg（圖片來源：Pete Buttigieg競選官網)

Pete對大家說：「即使我們贏得了此次總統大選，我們的黨還是有問題。我認為現在需要像我這樣的聲音跟群眾溝通，我並不僅指來自中西部的群眾，而是所有那些受到華盛頓政策影響的群眾。」

Pete說完，年輕的支持者報以熱烈掌聲。

和建制派與反建制派候選人Keith Ellison與Tom Perez相比，Pete目前的勝算並不大，公開支持他的DNC成員屈指可數。然而，Pete還年輕，他的支持者也說：我們支持他，因為Pete是民主黨的未來。

Bill的競選桌上放著麵包、黃油、小點心和咖啡，免費供參會者食用。（圖片來源：吳迭 )

「我會選那些願意冒險的，願意為了實現我們的訴求而被逮捕的候選人。」年輕的參會者Lato Jones說。

會場里，是打著嘴仗的兩派，會場外，則散落著三三兩兩的抗議示威者。他們根本不關注DNC的選舉，他們只想著自己的訴求。

已經是奶奶的Gwen DuBois和丈夫一起來抗議，反對核武器擴散。他們是民主黨，但是並不關心黨務。

「你們為什麼要到民主黨大會上來抗議？」我問。

「因為我們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

「可是現在核武器問題好像不是民主黨最重要的議題吧？」

「對，所以我們要來抗議，要讓他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

或許老年人是最適合從事抗議示威事業的，他們不用再為個人生計拼搏，也不必為謀求在黨派內上位苦惱，他們唯一的訴求只有：我要發聲，我要表達。

當眾多的民主黨員都猶如魚群一樣有目的地穿梭在會場內外與自己的陣營熱切交流之時，這些示威的老年人猶如海底的礁石，孤獨地立在那裡，舉著標牌，沉默而無聲地表達著。

和Gwen奶奶一樣，已經70多歲的Carol Broderick也是這樣一個無聲的抗議者。她靜靜地舉著標語站在會場唯一的入口，標語大意是，「美國擁有全球最貴的醫療。應該制裁醫療保險公司及相關遊說集團。」

Carol Broderick靜靜地舉著標語站在會場唯一的入口。（圖片來源：吳迭 )

她妝容精緻，化了眼線塗了口紅，隨時準備好向相機轉動身體並接受詢問。

「你為什麼要在這裡舉牌？」我問。

「我就是覺得應該讓更多人意識到這個問題，並有所行動。「 Carol回答。

「你是民主黨嗎？」

「我不知道我還是不是民主黨。我從年輕時就是民主黨了。但這次選舉中，我本來支持桑德斯，後來因為DNC不支持桑德斯，我就和很多人一樣退出了民主黨，並把選票投向了綠黨。」

「那你還想回歸民主黨嗎？」

「我不知道。我要看民主黨會不會重新回到我相信的道路上。如果他們回來了，我會回去。」

民主黨內不是沒有反省的，許多DNC候選人都跟我說：「我們要讓那些離開民主黨的人們回到黨內來。」

他們知道民主黨遇到了「身份危機」，「迷失」成了許多競選者的潛台詞。當年輕的基層黨員只是在會場內為自己的支持者歡呼之時，越是高層反而越內看到這種危機。

William Derrough就是看到這種危機的明眼人之一，他喜歡別人叫他Bill， 在本次大會上與另外兩個競選者競爭財務長一職。他在美國投資銀行業工作超過25年，現任美國紐約的一家獨立投資銀行重組部董事總經理兼聯席主管。

Bill當日穿得西裝筆挺，剪裁合身，一看就價格不菲。除了衣著以外，有錢的參選人的競選桌也顯出雄厚實力: Bill的競選桌上放著麵包、黃油、小點心和咖啡，免費供參會者食用。所以差不多每個人都會去Bill的競選桌晃一次甚至幾次，倒杯熱咖啡。

William Derrough（圖片來源：Derrough競選官網）

然而Bill的家庭背景卻並不光鮮，他的母親是中美洲移民，到了美國後才開始學英文，之後成為了一個公立學校助教，一干20年。他的父親則生於美國大蕭條時期，之後在二戰中服役，退役後當了一個木匠，一干35年。

Bill說，他小時候見過父母失去工作的樣子，見過他們沒錢買晚飯的樣子，也見過他們因為付不出房租房子被收走的樣子。如今，Bill事業有成，作為LGBT人士，他和他的丈夫於2008在加州結婚，並在紐約共同養育兩個兒子。像Bill這樣出身低微靠自身努力獲得成功與幸福的典型「美國夢「故事，過去歷來是民主黨標榜的價值觀，也是民主黨的選民基礎：不管你現在或過去多麼低微，民主黨致力於讓你和你的下一代獲得成功的機會。這樣的基礎與共和黨很不同，過去，共和黨的忠實選民都是像特朗普那樣，含著金鑰匙出生。

但是如今，民主黨遇到了身份危機，過去歷來代表草根百姓的民主黨如今被人稱為「精英黨」，在這次大選中，大批中部地區窮苦人士把選票投給了共和黨，認為只有共和黨才能救窮人於水深火熱。

「這實在是諷刺。共和黨和民主黨換位了。」Bill說，「在窮人眼中，共和黨變成要守護美國人工作機會和權益的黨了。我們要讓民眾知道，我們不是精英黨。」

在我參加的DNC大會上，候選者之間還依然含情脈脈，保持著風度，沒有誰兇狠地指責對手是讓民主黨失敗的罪魁禍首，可是民主黨的確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

民主黨全國委員會將於23-26日在亞特蘭大舉行的冬季會議上選出新任委員會主席。勝出的民主黨掌舵人，究竟會是希拉里支持的前勞工部長Tom Perez，還是桑德斯的支持者、曾經說過「特朗普這個男人很厲害，我們要做好他會贏的準備」的Keith Ellison，亦或青年一派的黑馬Pete，結果很快就會揭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