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做夢的人永遠做夢

　　時隔五天

　　我曾寫過一首名字叫做《不醒之夢》的詩，詩裡面的最後一句話是：就讓我如此，一去不回。

　　那時我成日喝酒，半醉的時候與許多路人說話，我們聊起各自過去的經歷和未來的夢想，我們蹲在街邊啃著玉米棒子說不存在的故鄉和遠方。

　　那時候我想，世界應當總是如此，非黑即白的顏色，有古老的建築和濕漉的石路，有多情的女人和殘缺的美夢。

　　所有的感情都是虛妄，所有的生活都是虛張。

　　我在這樣的夢境里，遇見了一個少女。

　　那一天她穿著白色的長裙，腳踩木屐，披了寬大的黑色斗篷坐在人家店門口的木凳上。她托著腮，膝蓋上放了一本攤著的本子，神色若有所思。

　　我盯著看了一會兒，走到她面前蹲下，我問她：「嘿，你曉得江湖哪裡走嗎？」

　　愣了許久，她突然笑起來，嘴角往一側彎過去，迷人得緊。

　　「江湖啊，我帶你去吧。」

　　她帶我去了一間客棧，兩隻白色的大狗衝出來迎接她，她蹲下來，整個人淹沒在大狗蓬勃的白色尾巴里。

　　我想這位姑娘，一定是個傻子。

　　那時她已經輟學一年，在這個客棧租了個床位住著，日日在鎮子里閑晃。

　　有時她會扛著吉他去街上賣唱，有時也會在白日里和攝影師朋友們去拍拍照片，她與我說，她在寫一些歌。

　　和所有淺薄的城市客人一樣，我勸過她回去。

　　我不忍她十八歲的年紀，住在陰暗潮濕的十人間里，成日披著黑袍遊走；也不忍心她帶著把吉他去街邊唱歌，人來人往，卻忽視了她。

　　我想這個樣子的年紀，本應仍在家長的庇佑下，自由歡暢的過著大學生活。和少女們購物，學習，和心愛的男孩約會，戀愛。

　　直到她與我說：你知道一個人會選擇在夢境里活下去，實在是因為現實生活令我無路可走。

　　她說：就不能，讓做夢的人永遠做夢嗎？

　　後來連我自己都成了這樣的人，我開始理解她，也理解了我所遇見的那麼多其他人。

　　我相信選擇終日避世，在山間生活的朋友，一定是因為遠離人群的獨居，能夠帶給他以人群中無法有的生命力；

　　我相信選擇放棄光鮮亮麗的朝九晚五，而選擇一無所有去浪跡天涯的朋友，一定是因為荒涼的天涯處有擁擠城市所沒有的光；

　　我相信那些沉浸在藝術世界裡不問世事的朋友，那些繪畫的寫作的歌唱的攝影的人，一定也正快樂著。

　　我們選擇了什麼，我們將得到什麼，我們會失去什麼，我們都知道的。

　　就讓做夢的人永遠做夢，清醒的人永遠清醒，這個世界的人人，原本就應該互不干涉。

　　後一年的時候，我在上海再次遇見她。

　　照例是長裙與木屐，黑色的寬大的斗篷，唯一的不同是此時的她，剪去了那鍛及腰長發，而是剃了光頭。

　　我們約著在武康路的一家酒吧酗酒，來的時候，她帶來了她如今的成就，一本畫冊。

　　她說久未重逢的故人，要喝便醉，不能含糊。

　　於是那夜我們喝了很多。

　　她沒有醉，卻睡著了，而我醉了，卻睡不著。

　　天亮的時候，她從街邊長凳上醒來，招呼了坐在路邊石階上玩兒泥巴的我過去，她同我說，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她出生在軍人家庭，卻是一個女巫。她在家人的熏陶下長大，看遍了軍人的一生，最終堅信著唯有音樂，才能夠拯救她。於是她在高中畢業後的那個假期，將自己打扮成女巫模樣，背上她心愛的吉他，去了江南的水鄉，在那裡彈彈唱唱，走走停停，度過了整整兩年時間。

　　兩年之後，她決定最後回家一次，便再也不回來。

　　於是在她回家的時候，在路上偶遇了一個曾經見過的老相識，與她醉了一場酒，清晨時再從街邊長凳上醒來。

　　她說夢裡面，這日日出之後，她便要走了。

　　她會去一座雲霧繚繞，四季如春的山上，每日里彈彈琴，頌頌經，再過三年，下山來，回到江南水鄉，等待死去。

　　死的時候，應當是二十五歲。

　　這一次，我沒有勸阻她，我想，就讓做夢的人永遠做夢吧。

　　畢竟現實生活，也沒有什麼好的。

— END —

　　文 / 很久沒有出現的京

　　圖 / 京&小宇

　　寫在後面：

　　這幾日我來到了新的住處，覺得新鮮，安頓自己也忙碌，便沒有寫字。

　　受到很多催促，不知道你們等得久了，還能不能夠原諒我。

　　今日感觸良多，關於過去的相逢和此刻的生活，慢慢的，我說與你們聽。

　　我是今日的京，給你們今日份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