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耽美故事的女孩們

在網文時代寫小說

柴雞蛋是耽美網劇《上癮》的原著作者及編劇。她學傳播出身，分析、操縱受眾心理是她從課本吃進腦子的基本功。這便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她在和我們聊創作時，會反覆表達對作品「話題度」「討論度」的重視，還強調「沒有傳播價值的文化，再自詡清高也是廢品」。

她和南枝，我們所採訪的另一位知名耽美 IP 原作者，都是典型的在網路文學時代嶄露頭角的寫手。柴雞蛋 2009 年開始在「連城書盟」寫耽美連載；南枝則在 2007 年進駐了「晉江文學城」，言情和耽美均有涉獵。那兩三年間，幾家網路文學網站開始試水「VIP收費閱讀」，寫手們得以直接通過作品連載獲得收入，而這也給他們的創作傾向帶去了改變。

靠寫網文發家的「唐家三少」在接受外媒採訪時曾談到，中國網路文學的模式幾乎是獨一無二的。在美國和很多國家，網路小說大多以電子書的形式整本發布，而對中國的寫手來說，連載付費的模式將這個行當變得更為急功近利——它意味著寫手的每一次更新都是對「吸粉」能力的考驗，賺得眼球，贏得點擊，才能獲得收益。

因此，儘管柴雞蛋每次連載一般只更新三四千字，但為了引導讀者「上癮」，付費訂閱完整內容，她會花非常多的心思設計每次的更新要卡在什麼情節上才能吊人胃口，什麼樣的反轉能讓人大呼意外，什麼樣的「H」（性描寫）才能戳中更多讀者的點。

在國內耽美小說迷聚集的百度「事件記錄吧」，你稍稍瀏覽一下「求文區」，便會明白耽美寫手們需要迎合的樂趣究竟獵奇到了什麼地步。南枝對這種「娛樂至上」的氛圍表達了疑慮，她所擔憂的是，「要是這麼多受眾的東西，過分展示『娛樂至上』或者完全根據受眾對『娛樂至上』的要求而寫而發展，將文學作品啟發人性的一面完全放到一邊，實在讓人心有戚戚。」

在賣腐時代寫耽美

南派三叔曾揚言，「得腐女者得天下」。

「得天下」倒不見得，但行業內多個市場調研機構針對「腐女」的調查和研究都表明，這是一個有著極大消費潛力的群體——她們大多集中在一二線發達城市，南方多於北方，受過良好教育，且有著較強的社群性。正因如此，早在耽美這塊蛋糕被擺上切分的檯面之前，國內娛樂業早就將「賣腐」當成了新時代的流量保障。

而與真正意義上的同志文學，耽美，也就是 boy s love，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存在。國內的耽美文化在八十年代由日本流傳而來，與女性的男色消費和慾望滿足密不可分——它不是寫給同性戀群體看的，而是女性寫給女性的「美少年之戀」。

關於這兩者之間的差別，柴雞蛋的解讀很簡單：前者屬於三次元，後者屬於二次元，涇渭分明。

但這樣的區分顯得有些敷衍。同志文學和電影大多表現同性戀群體的生存現狀，展現同性愛情的真實常態，它無可避免地承擔著促進同志平權的任務。而耽美作品儘管志不在此，但它的傳播很大程度上會固化，乃至異化大眾對同志群體的刻板印象。無論是「美型男」的刻畫，童話般的超現實故事構架，還是「強攻弱受」的主流設定，乃至部分讀者對「H」（性描寫）的迷之執念，都很難促使它所波及的受眾正視、尊重以及平等對待真實社會中的同性戀群體。

當我們提到這些爭議時，兩位寫手都含混地迴避了話題。

不過作為一個自稱看過三四千本耽美小說的重度腐女，柴雞蛋在這個問題上有一番自己的看法。她認為，「『耽美』流行的原因除了獵奇，新鮮，特殊之外，它本身所具有的包容性是任何題材都比不了的。

她還認為，與傳統的言情小說相比，耽美文學極大地滿足了女性駕馭男性的渴望心理。「以往的作品裡，女人沒有話語權，更多的是男人意淫的工具。耽美恰好相反，這是一個純女性化的意識領域。在這裡，女性被束之高閣，受掌控的全是男性，他們的喜怒哀樂都在女人腦海里成形。」在她看來，這是一種女權主義。

事實上，耽美迷內部的性別政治態度非常複雜。在大多數的耽美小說，包括柴雞蛋和南枝的部分作品中，異性戀規範里的那種「支配與順從」的關係仍然有著大篇幅的體現，故事中的女性也少有正面描繪。

南枝談到女權這個話題時簡單地吐過一句槽，「看耽美的讀者里，『直男癌』的女性不要太多。我覺得更多是崇強、同情弱者、追求不一樣的東西而已。」

而當我們讓她具體聊聊這個觀點時，她卻表示自己不方便說，「太容易引發論戰了」。

在IP時代賣版權

因為創作主題的爭議性，耽美小說的作者們都很低調，在我們發出去的數十封採訪邀請里，鮮有回應，或者直截了當地拒絕，但資本來得更迅猛。

根據柴雞蛋耽美小說《你丫上癮了》改編的《上癮》在預算吃緊，拍攝業餘的條件下被奉為現象級網劇，正是因為它的影響力遠遠超出了小眾的耽美圈子，火到了大眾視野。這把火瞬間放大了耽美文學的商業價值，它們的版權被嗅覺敏銳的年輕影視從業人員迅速買到手中。

這其中，佔得先機的是 1993 年生的年輕導演陳鵬。三四年前，他從朋友那裡聽說了耽美小說這種東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改編出了國內第一部耽美網劇《類似愛情》，隨後一部部拍到今天，倒是殺出了一條異路，在業內得了個「耽美教父」的綽號。

談到耽美小說的改編，陳鵬表示，他在選擇作品時就會對內容「能否過審」做一個考量，簡單來說，就是要儘可能符合主流價值觀。

「像我們拍酥油餅的《識汝不識丁》，它本身就是講一個如何做好官的故事，於是我們的宣傳點就是反腐倡廉；南枝的《愉此一生》是民國背景的，講的一個少年強則中國強的故事，很主流，所以可以放心改編。」

而陳鵬之所以能在兩年之內坐上耽美領域的頭把交椅，除了順應審查要求以外，更重要的秘訣在於，他精準地找到了耽美這門生意的定位——「一種極端化的女性生意」。

在他的理解中，「耽美」和「同性」其實沒有太大的關係。「追根溯源的話，『耽』是看，『美』是美好，『耽美』就是看起來美好的事物。」也就是說，對女性手中來說，她們從耽美劇中尋找的不過是美而已。因此，在這樣的劇中，以同志身份登場的兩位男主角是否相愛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女性觀眾有沒有可能愛上他們。

策劃：ELLEMEN Digital

採訪、撰文、編輯：梁珂

插畫：趙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