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青花瓷上的這隻海獸告訴你：古人對世界的認知遠超你的想像

鮟鱇與土豚——中國瓷器上的海獸探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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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青花瓷，在歐美曾是最精美的收藏，直到今天，收集這類瓷器的朋友依然不少，但古董這一行水深莫測，不免令人想吃怕燙。有位老兄拿到一件據稱明代的海獸紋青花瓷盤，大約心裡沒底，便拿來讓老薩掌一眼。

這純屬心理安慰，筆者雖然喜歡歷史，對瓷器造假這個行當素無了解（廢話，要懂這個公安的同志鬧不好得請老薩喝喝茶的）。不過，細細看過瓷盤的照片，我倒真被這玩意兒吸引住了。

應該說這件瓷器的做工不算考究，便是真的也貴不到哪兒去，吸引我的是圖中的海獸圖案

今天談起海獸，大家都會想到包括海象、海獅、海豹、鯨、海豚等等海生哺乳動物。有眼尖的朋友或許會納悶了——這圖上的幾種動物，哪一種似乎和這些海獸也不沾邊啊。

說吧，這裡面誰長得像我們這麼富態？

中國古代「海獸」的概念與今天是不一樣的，甚至很多「海獸」可能根本就和大海沒有關係。「海獸」在我國古代的雕飾紋樣中時有出現，最為收藏者所熟知的便是唐代開始盛行的「海獸葡萄鏡」。

銅鏡是我國古代獨有的文化產品，早在春秋戰國時代便十分流行。《戰國策》中有一段：「鄒忌修八尺有餘，而形貌昳麗。朝服衣冠，窺鏡，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其中提到「窺鏡」，說的便是這個東東。據說日本國三寶之一的八咫鏡便是來自中國的一面銅鏡。傳統的銅鏡一面是光滑的，另一面則有鈕，有裝飾性的花紋和凸雕。

「海獸葡萄鏡」是唐代典型的銅鏡，因背面用「海獸」和「葡萄」進行裝飾而得名

這種銅鏡廣泛發現於唐宋之間中國各地，背面往往會有雙層紋飾，包括葡萄紋和每層四至七隻神獸的凸雕。「海獸葡萄鏡」是它們如今約定俗成的稱呼。不過，這種銅鏡上裝飾的是否真是「海獸」，實際上很成問題——此稱謂是清代才被確認下來的，而定名者並沒有說明如此稱呼的原因。

如果仔細觀察鏡面雕刻的神獸，會發現它們有著無蹼的利爪，瘦勁的身軀，顯然更符合陸生肉食哺乳動物的特徵

後世有人根據其造型考證，認為這些銅鏡的設計者可能是當時到達唐王朝的西方胡人，無論「海獸」還是葡萄，都來自異國文化，而為極開放的大唐所接受，並加入我國文化元素而形成成熟的造型。

「海獸」的原型應該是獅子。設計者是用獅子代表辟邪，而用葡萄代表繁榮。筆者基本支持這樣的意見，但認為並不十分全面，這些異獸可能是一組當時生活在近東乃至非洲地區的猛獸共同組成。以上圖為例，除了中間造型誇張的鈕獸外，其他各獸中至少包括三類——頸部帶有鬃毛沒有延伸到背部的，頸部帶有鬃毛且延伸到背部的和身體帶有斑點的。

推測，第一種可能是現生的非洲獅，第三種可能是非洲豹或獵豹，而第二種則很可能是一種已經絕滅的大型猛獸——巴巴里獅。

巴巴里獅，學名LinnaeusLion，是一種鬃毛可以一直延伸到背部的巨獅，十八世紀野生種群絕滅，十九世紀動物園中也不再有純血後代

這是一種體形巨大，因為如同老虎一樣獨行而在獅類中十分另類的動物，唐代它還沒有絕滅的危險，其形象被帶入雕飾文化並不奇怪。如果這能證實，倒可以作為當時東西方交流之繁盛的一個註腳。「海獸葡萄鏡」的「海獸」指的應該是海外之獸的意思，並不一定是生活在大海中的獸類。

我國文物中真正大量出現「海獸」，是在明代的瓷器中。從永樂開始，很多瓷器開始裝飾千奇百怪的「海獸」紋樣。

明萬曆年制款青花海獸紋大缸

成化蓮池鴛鴦海獸大罐片

這個時代「海獸」雖然品種繁多，不乏隨心所欲自由發揮的產品，但也有頗為寫實的作品，比如這件明中期的海獸紋青花筆洗，環繞的四頭海獸分明帶有海豚的特徵

筆者曾與收藏瓷器的大家胡叟先生交流過這一問題，他告訴我之所以突然出現這樣多，這樣豐富的海獸紋樣，原因在於鄭和下西洋的壯舉。

從1405年到1433年，鄭和指揮的中國遠洋船隊進行了七次大規模遠航，航跡遍及中國南海、印度洋、紅海等地，其具體行動經過和目的由於史料缺失至今仍是一個未解之謎

然而，鄭和遠航帶來的影響，即便在瓷器的紋飾上也可以看到，那就是各種海獸的出現——那應該是人們把水手們在遠航中看到的怪魚異獸帶入了藝術創作。

正因如此，猜度那些神秘海獸的出處，便成為一種樂趣。胡先生講，在明代青花瓷的海獸紋樣中多有帶翼的異獸，那恐怕便是因為水手們對遠航中遇到的飛魚留下了深刻記憶。

飛魚，你很難說中國古人會把它想成什麼

而這樣的遠航，使中國人少有地對一些奇異生物有了認識。

比如這個仿明中期紋樣素三彩海獸蒜頭瓶上，如此怪異的形象代表什麼動物呢？

如果去查考其四肢和飛翼，那恐怕會緣木求魚。它的原型很可能是珊瑚海洋中一種喜歡藏在礁石間的底棲魚類而已。

鮟鱇（ānkāng），熱帶海洋中一種極善於擬態和進行「垂釣」的怪魚

在鄭和船隊經過的南海等海區，都有大量不同品種的鮟鱇。它怪異的形象和為擬態進行的偽裝給藝術家們提供了豐富的靈感

鮟鱇有毒刺，不過如果拔去毒刺，則其雪白的魚肉堪稱美味，是今天日本式魚火鍋不可多得的珍味。以中國人對於新鮮玩意兒總想嘗嘗的性格而言，筆者很疑心鄭和船隊中有水手也曾以拚死吃河豚的勇氣品嘗過這種怪魚的味道。

話題回到那位老兄提到的瓷盤。其上的「海獸」的確不似海洋生物，這倒並不奇怪，因為鄭和船隊的水手們所說「海獸」肯定也包括了他們在阿拉伯半島、印度、非洲等地見到的各種陸生動物——它們對國人來說依然是海外的怪獸嘛。

吸引我的是這個瓷盤下方的兩頭奇怪動物，面對這種長著兔子耳朵、老鼠身軀、豬鼻子的怪物，連小小魔女也不得不承認——「太寫實了」。

不信嗎？請看：

土豚，一種以螞蟻為食的哺乳動物，具有和瓷盤上「海獸」惟妙惟肖的相貌

這是一種體長一米到一米五，生活在非洲的異獸，直到今天，在中國也只有北京動物園等少數地方可以見到它們的蹤影。可以想像明朝人見到這種奇妙動物時的新奇感受。所以，如果鄭和船隊的水手把它描述給畫師，其形象在瓷盤上被銘記下來，那是很可能的事情。這也讓我覺得可以幫那位朋友打個正分，畢竟造假的師傅知道土豚這種動物並把它畫在贗品上的幾率太低了——當然，如果造假的師傅們中有動物學家，那另當別論。

能在明代的瓷器上看到各種各樣的異國乃至非洲動物，不能不讓人感慨，古人的交流能力和對世界的認識可能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

有意思的是，這種交流甚至在古代也是無法想像的，比如，鄭和的水手在面對土豚大表驚異的時候，可能很難想像兩千年前已經有中國人準確地描述了這種我國從未有過的動物。

《山海經》中記載了一種叫做「狸力」的動物，稱之為「其狀如豚，有距，其音如狗吠，其名曰貍力，見則其縣多土功」。意思是這是一種外貌類似豬的哺乳動物，腳上卻有爪子，叫聲似犬吠，推測善於刨土。

這一切都與土豚太一致了

《山海經》被認為成書於戰國期間，難道說，那時候中國和非洲之間的交往已經深入到可以討論動物保護問題了？

只能說，這件事，我和土豚一樣的無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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