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歲脊椎骨折老人被臨床試驗治癒，卻不知手術真相竟是？

文|菠蘿

（一）

2005年，一個涼爽的夏季夜晚，美國明尼蘇達，75歲的老太太波妮·安德森（Bonnie Anderson）去廚房拿水喝，結果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板上。她立刻感覺到脊椎傳來的劇烈疼痛，她心想「這下完了」。

萬幸，她沒有癱瘓，但是，脊椎骨折了。這是患有骨質疏鬆症的老人身上經常發生的事情。

這一摔，波妮的生活因此徹底改變。

受傷前，她是一個非常喜歡運動的老太太，打了一輩子的高爾夫，退休後仍然堅持。受傷後，她後背劇烈而持久的疼痛，讓她連站著洗碗的能力都沒有。

還好，她聽說了一個革命性的新技術：椎體成形術（Vertebroplasty）。

這種手術給受損的脊柱部位注射一種化合物，俗稱「骨水泥」。它能幫骨頭粘合在一起，從而幫助骨折癒合，減輕疼痛。據說非常有效，超過80%的患者使用後情況都有好轉。

於是，波妮驅車來到美國最好的醫院之一——梅奧醫學中心，加入臨床試驗，做了這個手術。果不其然，手術有奇效，她立刻就感覺好多了！出院都是自己走出去的。

在過後的一個月中，她的脊椎疼痛繼續減輕，感覺非常好。她不僅恢復了正常生活，能完成簡單的家務，甚至還回到了高爾夫球場，揮了幾桿。

10多年過去了，現在86歲的波妮背部依然沒問題。她非常感激當初參加了這個手術的臨床試驗：「這是一個奇蹟，療效實在太好了。」

到目前為止，這是一個標準的正能量故事：全新的治療手段，治癒了患者。

只不過，這次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波妮其實根本就沒有做椎體成形術！

波妮在醫院確實參加了椎體成形術臨床試驗。但她並不知道自己被分到了對照組，接受的是「假手術」。

波妮居然被假手術治癒了！

（二）

為什麼醫生要給波妮做假手術？

為了驗證「椎體成形術」到底有沒有效。

椎體成形術其實一點也不新，它從80年代就已經興起，到波妮受傷的時候，每年已經有近10萬患者接受這個手術。

它的效果很好，絕大多數患者都覺得手術後疼痛減輕了。無論醫生，還是患者，都覺得它是好東西。

但慢慢的，有少數好事的醫生髮現了一些非常不合理的事情。

比如注射「骨水泥」的量似乎無所謂，可多可少，效果都一樣。

最誇張的是，有時候操作出現失誤，把「骨水泥」注射到了錯誤的脊柱部位；但即使這樣，居然還是有效！

怎麼可能呢？！

難道椎體成形術的效果並不都是「骨水泥」帶來的么？

為了解答這個疑惑，梅奧醫學中心的醫生設計了一個對照試驗。一組患者接受正常椎體成形術，另一組患者接受「假手術」，不注射「骨水泥」。

醫生對待兩組患者幾乎一模一樣，包括所有準備工作、麻醉、藥物，甚至醫生和護士的對話，都是演練過，保持一致的。

唯一的區別就是一組注射了骨水泥，一組針頭碰到皮膚就停止（被麻醉的人無法判斷針是否真扎進去了）。

試驗結果讓所有人下巴都掉了：

兩組患者的治療效果沒！有！差！別！

並不是椎體成形術失去了效果，而是「假手術」居然同樣有效！無論是否注射「骨水泥「，多數患者的疼痛都顯著減輕了。

各位觀眾，請一起跪拜強大的安慰劑效應！

（三）

2009年，頂尖的《新英格蘭醫學雜誌》同時發表了美國和澳大利亞研究者的兩篇研究論文，都證明椎體成形術並不比安慰劑強太多[1,2]。波妮就是美國試驗參與者之一。

一石激起千層浪，每年10多萬患者用過的手術，居然無效？

全世界大批醫生抗議：「胡扯！怎麼可能？！我們明明治好了這麼多的患者！」

由於很多醫生堅信它有效，因此直到現在，全世界，包括美國，每年依然有大批患者接受這個手術。當然，99%的患者並不知道醫學界對手術其實有很大爭議。

但繼續手術的醫生怎麼解釋這兩個臨床試驗的數據呢？

大家的說法各式各樣：「試驗患者數量太少」，「患者選擇有問題」，「試驗設計有問題」，「我自己操作比他們更好」，等等。

這些質疑都是合理的。

理論上來說，更大規模的嚴格對照試驗是解決爭議的唯一辦法。但問題是誰會花錢，花時間來做這個試驗呢？

沒有人，因為毫無動力。

如果發現無效，斷人財路，惹惱患者，對自己毫無好處；如果發現有效，則肯定被其它醫生嘲笑：早就告訴過你！

還不如大家一起假裝沒看到論文，繼續手術。患者感覺良好，自己每次收入幾千美金，何樂而不為呢？

（四）

菠蘿今天不是要批判「椎體成形術」。

它到底有沒有效，還有待研究，遠沒蓋棺定論。雖然覺得希望渺茫，菠蘿還是幻想有一天，關於它的大規模試驗能夠完成，真相能夠浮出水面。

我今天主要是告訴大家，安慰劑效應可以強大到你想像不到！

經常有人和菠蘿爭論：「這麼明顯的效果，怎麼可能是安慰劑效應呢？」

波妮的故事就告訴我們：一切皆有可能！

正因為安慰劑效應的存在，個人的經驗和直覺，在證明一個療法是否有效上面完全靠不住。

無論醫生覺得有效，還是患者覺得有效，可能都是安慰劑效應。唯有對照臨床試驗才能說明問題。

最後，菠蘿想和大家探討一個問題：

假設明知某種療法客觀上無效，但是有強大安慰劑效應，確實會讓患者感覺好很多。你覺得醫生應該繼續瞞著患者，並且收費進行這種治療么？

無論你選了哪一個，理由是什麼？歡迎大家在評論區留言。

參考文獻：

1：A Randomized Trial of Vertebroplasty for Osteoporotic Spinal Fractures. N Engl J Med 2009; 361:569-579

2：A Randomized Trial of Vertebroplasty for Painful Osteoporotic Vertebral Fractures. N Engl J Med 2009; 361:557-568

【作者介紹】菠蘿，清華大學生物系本科，美國杜克大學癌症生物學博士，現在美國加州從事癌症新葯開發，著有科普書籍《癌症.真相：醫生也在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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