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ber稱2017年將是「司機年」，那些司機卻「回不起家睡覺」…

撰文：Eric Newcomer

他們居住在一些生活成本高昂的城市附近，而不是市區內

「這是不得已的犧牲」

「Uber終端」

20世紀70年代，位於舊金山熠熠閃光的馬里納街區，被稱為「社交西夫韋」的西夫韋雜貨店(Safeway)，是前Tinder時代一個標誌性的約會場所（註：Tinder是一款交友應用）。在1978出版的代表作《城市故事》(Tales of the City)中，亞米斯德·莫平(Armistead Maupin)稱它是「城裡最熱門的約會地點」，這家雜貨店由此聲名鵲起。在隨後的多年裡，當地人稱它為「單身西夫韋」或「約會西夫韋」。

被稱為「社交西夫韋」的西夫韋雜貨店

40年後，42歲的Uber司機日爾曼·圖加斯(German Tugas)因另一個原因得知這個所在：其停車場是一個在車內睡覺的好地方，非常安全。圖加斯每周在舊金山的工作時間超過70個小時。相較於他的家鄉薩克拉門托，這裡的客源更穩定，車費更高。每個周一，圖加斯凌晨4點便動身，向他的太太和四個女兒道別，驅車約140公里趕到舊金山，四處載客，直至賺到300美元，或者太累了，無法堅持下去。（大多數日子，扣除汽油等開銷後，他能賺到230美元。）然後，他和至少六七位Uber司機聚集在「社交西夫韋」的停車場，睡在各自的車內，準備迎接另一個漫長工作日的來臨。

Uber司機日爾曼·圖加斯

5月的一天，凌晨1點鐘。圖加斯在他的豐田普銳斯(Toyota Prius)旁邊點燃一根香煙。他說，「這是不得已的犧牲。」在不遠處，幾艘船和緩地漂浮在舊金山灣。「我的目標是在更近的地方找個房子，這樣就不必每天睡在這裡了。」

一天的工作結束後，絕大多數全職Uber司機都會躺在自家床上休整勞累的身心。

但在全美各地，還有許多人沒有這個福氣——他們居住在一些生活成本高昂的城市附近，而不是市區內。在這些城市，他們可以每天接送更富裕的白領工人去上班，外出就餐，由此能賺到更高的車費收入。然而，即使每天長時間工作，他們掙的辛苦錢也不足以維持市區的生活。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寶貴的時間，從酒吧送客人回家後，這些司機通常會前往超市停車場、機場和招待所，睡上幾個小時，然後投身於次日清晨的通勤洪流中。

從某種意義上說，司機睡在自己的車上，是以一種極端的方式體現了Uber的最大賣點：為司機提供靈活性。這家公司聲稱：

「

加入Uber後，人們可自行決定何時開車，去哪裡，開多長時間。我們專註於確保為Uber開車是一種令人有收穫的體驗，無論你選擇何種工作方式。

」

全美各地的Uber司機經常交換與棲息地相關的信息。比如，哪家商店的保安最寬容，哪裡有免費Wi-Fi，等等。

在芝加哥，司機們將那家位於萊特伍德大街和北林肯大街交叉口的7-11便利店稱為「Uber終端」。在俄亥俄州哥倫布，司機們最喜歡傑克·尼克勞斯公路旁的沃爾瑪超市。在紐約皇后區，司機們經常聚集在肯尼迪高速公路旁的7-11便利店。他們在網上論壇Uberpeople.net開玩笑說，如果有人在新澤西州創立一家汽車旅店，專門服務於大批睡在車內的Uber司機，他肯定會大賺一筆。

大多數晚上，沃爾特·拉基安·霍華德(Walter Laquian Howard)都睡在芝加哥的「Uber終端」。「我當初辭職的時候認為，這是一份靠譜的工作，但實在沒有預料到這差事竟然越來越難做，」霍華德說。「他們必須明白，不少人已經決定要當全職司機。」

全職司機

2015年3月，霍華德開始從事Uber公司租車運營。要想完成最低的收入要求，他必須長時間工作。3月起，每周有4到5個晚上，他一直停車睡在這家7-11便利店的停車場。最近這些日子，天氣逐漸變冷，他每過三個小時就會醒來，打開加熱器。他很少是獨自一人。大多數晚上都有兩到三位Uber公司睡在他附近的車上。他說這裡很安全，便利店員工允許司機們使用洗手間。在過去兩年，當他為這家估值達690億美元的全球打車服務巨頭開車期間，他已經跟店鋪員工（老爹和麥克叔叔）混熟了。

「這些傢伙已經成為我的大家庭的成員。」53歲的霍華德說。「這是我的第二個家。我們經常開玩笑說我是這裡的居民。我不斷地問他們，『嘿，我的郵件還沒到嗎？』」

霍華德自己的家在60公里之外的印第安納州格里菲斯。他獨自住在一個地下室公寓里——與妻子離婚後，他租下了這間公寓。

在效力於Uber之前，霍華德是一位護士助理。2014年，為了賺點外快，他開始利用周末為這家打車服務商開車。高峰期定價政策和全新的讓利活動使霍華德相信，他中了大獎。「那時候的確很棒。每小時賺40美元毫無問題。當然，我辭去了工作，成為一位全職司機。」他說。在2015年秋天，Uber開始提供一項名為UberPool的多人順路拼車服務，並降低了司機的運價。霍華德說，從那一刻開始，一切都改變了。現在，他每小時只能賺12.50美元。Uber方面聲稱，該公司正著手改善UberPool司機的工作體驗。

司機們聚集在舊金山國際機場停車場，一些人當晚就睡在他們的車上

自2016年7月以來，51歲的馬克·萊萬多夫斯科(Mark Lewandoske)一直為Uber開車。他的家位於加州塞奇小鎮，距聖迭戈國際機場約120公里。

萊萬多夫斯科說，在機場載客的收入最高，他經常在那裡接一些單子。他會開車到深夜，通常直到酒吧歇業才收工。然後，他會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停車睡覺。有些日子，他睡在一個居民區的街道邊。為躲避警察盤問，並保持車內溫度，他時常拉起他那輛豐田普銳斯的遮陽罩。他竭力連續工作五天，然後回到他的伴侶和狗狗身邊。

萊萬多夫斯科曾以醫護兵的身份在海軍服役20年。作為一位退伍軍人的好處之一是，他可以進入海軍基地彭德爾頓營。在那裡，沒有人會盤問他。有時候，他會把車停在那裡睡一晚，第二天早上，他還可以在基地的健身房沖個澡。「基地警察從未對我進行過任何干涉。他們知道，如果你在基地，你肯定持有身份證，你是不會招惹麻煩的。」

萊萬多夫斯科主要依靠軍人撫恤金來維持生計。Uber的工資根本不夠用。他喜歡開車，但是「他們需要停止降低運價。」萊萬多夫斯科試圖每天賺125美元，無論這需要工作多少小時。有時候，這意味著他某一天開6小時車，其他日子開18個小時。

在舊金山國際機場的旅客住宿酒店Travelodge，一位前台員工估算稱，司機佔據約三分之一的房間。一些房間還住著多位司機。

旅客住宿酒店Travelodge

1月，安德烈·威廉姆斯(Andre Williams)在這家旅館預定了11個晚上。這樣一來，他就不必每天從他在薩克拉門托的家中早早出門，趕赴舊金山了。這項開銷加起來高達980美元，但他說這是值得的，因為如果他每天工作14個小時，他就能賺取四倍於這個數字的收入。Uber定期為每周完成120份單子的司機提供最多500美元的現金獎勵。

安德烈·威廉姆斯

40歲的威廉姆斯過去睡在「社交西夫韋」，但他的腿因長時間久坐，從不躺下休息而開始腫脹。

「我開始出現一些健康問題。通常錢花光後，我就會呆在停車場。但現在，我住在Travelodge，也算是犒勞一下自己吧，」威廉姆斯說。

其他司機睡在價格更加低廉的招待所。在加州索薩利托的Marin Headlands Hostel旅館，客人們只需支付31美元，就可住宿在配備淋浴設施的雙層床房間。米凱拉·霍根(Michaela Hogan)在這家旅館擔任了一年的前台服務生。她說，至少在她工作的這段時期，Uber司機經常來這裡住宿。但該旅館要求每位客人最多只能住14個晚上，以防止司機或其他人長期留宿。「很悲哀，因為Uber應該為他們漲薪。但老實說，司機們似乎並不難過。他們只是太累了。」霍根說。

所謂的「零工經濟」

在世界各地，有超過150萬人為Uber開車。這家公司已經贏得了許多樁圍繞著它將司機定位為承包商（而不是員工）而引發的官司。過去八年，Uber已經顛覆了計程車行業，並被認為創造了一個新的勞動力部門：「零工經濟」(gig economy)。該公司自豪地宣布，每周工作不到10小時的司機佔比已攀升至60%以上。

在最近播放的一則電視廣告中，一位飾演兼職司機的演員打趣說，「這年頭，人人都需要搞一份副業。為Uber開車可以讓你在掙錢、工作和休憩之間自由轉換。」背景音樂中傳來收入到賬的聲音。

Uber沒有公開透露的是，一半的駕駛任務都是由那些每周工作超過35個小時的人完成的。這些人為Uber創造了約一半的收入，負責大約一半的Uber出行。在彭博社分析了一份由該公司所做的司機研究報告之後，Uber方面證實了這一數字。為了謀生，少數司機會走向極端，比如在停車場睡覺。

在過去幾年，Uber總會在每年開始之際下調運價，進而導致司機收入下降，儘管Uber表示，從長遠來看，小時工資基本保持不變。2016年，Uber聲稱不會降低運價，許多司機也表示運價再也不能大幅下調了。

當地時間1月19日，Uber同意了結聯邦貿易委員會(FTC)提出的一項指控：該公司誤導司機對小時薪酬的期望值。波士頓一個Craigslist廣告聲稱：司機每小時可以掙25美元。根據FTC的調查：只有不到10%的司機能掙到這個數。Uber聲稱：這個數字沒有考慮司機獲得的獎金。

「我們很高興與FTC達成協議，」Uber的發言人馬特·卡爾曼(Matt Kallman)在一封電子郵件中寫道。「在過去一年，我們已經對司機的駕駛體驗做了許多改進，並將繼續專註於確保Uber是希望按照自身時間安排來賺錢的人士的最佳選擇。」

到2016年為止，Uber是「零工經濟」中最大的僱主，但其他類似公司也面臨與工人身份定位和工資下降相關的投訴。食品配送公司Instacart最近宣布將削減許多工人的薪酬。

儘管Uber的美國競爭對手Lyft允許乘客通過其應用向司機支付小費，但事實證明，其收入也高不了多少。一些睡在車內的Uber司機也為Lyft工作，但十多位接受彭博社採訪的司機表示，大多數時間內，他們都在為Uber開車。不同於Uber，Lyft限制司機連續工作的時間：工作14個小時後，這款應用就會強迫司機休息6個小時。

Lyft的發言人艾德里安?德賓(Adrian Durbin)在電子郵件中表示：

「

司機告訴我們，靈活的工作時間和地點是Lyft最吸引人的地方。收入最高的時段往往是深夜和一大早。為了讓收入最大化，一小部分司機告訴我們，在這些高峰時段之間，他們會選擇在車內休息。

」

「我個人還沒有跟某位睡在車內的司機溝通過，」Uber司機體驗主管努都·簡納基蘭姆(Nundu Janakiram)說。「從我的角度來看，我認為這麼多司機使用我們的平台，無論聽到任何關於某個司機的故事，我可能都不會驚訝。」

Uber宣布2017年將是「司機年」，聲稱將投入大量精力構建面向司機的工具，並著力改善溝通。「我個人有很大的責任來確保我們能夠聽到司機的心聲，認可他們的工作，並讓他們獲得良好的反饋，」簡納基蘭姆說。「我也完全承認，並意識到我們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很多。」

「無論是在Uber平台，還是在整體的勞工經濟上，在其他人不想幹活的時間工作的人，總能獲得更高的報酬，」Uber的經濟研究主管喬納森·霍爾(Jonathan Hall)說。「那些願意接受不方便的人能夠賺更多的錢。」

追尋更高工資的「移民」

斯坦福大學商學院經濟學教授保羅·奧耶(Paul Oyer)認為，這是一個舊故事的新版本：低工資收入者會從負擔得起生活成本的地方輾轉到更富裕的地方找工作。「從本質上說，這些都是追尋更高工資的移民，他們隨後會把掙到的錢帶回當地的經濟中。」他說的「移民」並不是字面意思。「這種情形並非總是那麼美好。這些『移民』正在創造更多的供給，這對消費者有利，但對工人不利。」

其他人認為，睡在停車場是Uber拒絕將司機視為員工（從而不會給予他們與員工身份相關的福利和保障）的直接後果。「如果這些司機被視為全職員工，由此獲得一份體面且穩定的薪酬，你不會看到他們睡在汽車裡了，」勞工權益倡導組織Jobs With Justice的組織總監埃里卡·斯邁利(Erica Smiley)說。「穩定的工資收入會讓司機有信心休息。工資隨工作量需求而變化的情況將為工人和他們的家庭帶來很大的不確定性。」

另一種理論是，目前司機太多了，而乘客太少了。「旨在讓公眾受惠的合理監管，將限制上路的受雇汽車數量。當州或城市放鬆監管，開放進入時，這種露宿營地就會四處湧現，」豪華轎車和輔助客運系統協會(Limousine & Paratransit Association)發言人戴夫·薩頓(Dave Sutton)表示。該協會代表計程車行業利益。

在一項針對1150名司機的調查中，專門研究專車司機的博主哈里·坎貝爾(Harry Campbell)發現，有超過一半的司機認為薪酬是最重要的事情，還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司機最看重靈活性。這項研究發現，在扣除汽油和維修費等開支之前，Uber司機的平均時薪為15.58美元。Uber經濟學家霍爾參與撰寫的另一份研究報告顯示，在2015年10月， Uber司機的平均時薪為19.35美元。

圖加斯表示，他睡在「社交西夫韋」的停車場，是因為他自己願意這樣。他並不認為他每天工作14個小時是Uber的責任。

2017年1月，也就是在他首次接受彭博社採訪，暢談自己生活的8個月之後，圖加斯仍然在執行這份令人精疲力盡的工作時間表，但他不得不尋找一個新的棲息地。

2016年5月，他和威廉姆斯說，西夫韋突然變得不那麼熱情好客——這家雜貨店僱傭了一位時常騷擾司機的保安。（西夫韋雜貨店拒絕置評。）一些同行轉移到附近一條黑暗的街道休息，但圖加斯現在睡在舊金山國際機場的麥當勞餐廳停車場。

「我與Uber簽約，是因為我想做自己的老闆。這是我的生意。我擁有充分的自由，這是件很美好的事情，」他一邊說，一邊把睡袋鋪在他那輛豐田普銳斯的後排座上。他是在凌晨1點前把車停放在麥當勞停車場的。還有6位司機也睡在停車場。午夜時分，當這家餐廳送走最後一位客人的時候，這裡變得非常安靜，一團漆黑。他說：

「

這份工作並不見得適合每個人。別把意思弄擰了。那些勞工權益倡導者根本不知道成為一位自食其力的司機是什麼感覺。他們認為我們受到不公待遇，但我很開心，要是我不喜歡，我完全可以干點別的。

」

編輯：李辰旭稼、管文晶

翻譯：任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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