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今年年飯上講的事，讓我心裡感到震撼，和以往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作者的父親

文：旅者

《年飯》

今年父親又見老了，往昔挺直的腰板已經弓了許多，出門也要拄手杖了；耳朵幾乎聽不見聲音，把椅子搬到電視機前，還問我有沒有聲音？平時少言寡語，但說起話來又顯得中氣很足，大概是因為自己耳朵不好就生怕別人也聽不見。

家庭年飯。餐桌上，父親說他要講幾句。

父親說，餐桌上還少了兩個人，他的臉上心裡都流露出滿滿的挂念和惦記。

父親勉勵餐桌上的小字輩，要趁著年輕，多努力學習、努力工作，爭取早點做出成績。他說他要不是在年輕時作戰勇敢，工作努力，立了大功，也沒有今天。

父親說，回想他這一生，總的來說還是很滿意的。他只讀了一年多的私塾，是在部隊里學的文化和成長起來的。沒有共產黨，就沒有他；沒有他，哪有我們這個家？父親的邏輯簡潔明了。

父親說，他一生中也遇到過好些次危險。他的耳朵就是在解放宜昌戰役中叫國民黨軍艦炮彈震壞的。那一次，部隊在宿營的院子里架鍋做飯，升起的炊煙被江上國民黨軍艦發現了，飯剛做好，團參謀長急匆匆跑進院來大喊快撤！父親他們剛剛跑出院子不到一分鐘，國民黨軍艦一發炮彈就落在院子中央爆炸了。如果晚撤一分鐘，後果那就不堪設想！所幸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父親的耳朵就在那次被震壞了。後來，他覺得還能聽得見，只是沒有原來好，所以就沒去辦理傷殘證明。

作者與父母三人

最危險的一次，是在湘鄂交界地區剿匪。那時，父親帶著一個小分隊，負責那個區域的剿匪、群眾發動、建立地方政權、徵兵、籌糧等項工作。

一天，接到群眾舉報，當地有個土匪頭子出現在河對岸那個大灣子（類似於寨子）。於是，父親就帶著一個區政府幹事和一個民兵，化妝成土匪，前去捉拿。

一行三人過了河，直奔那個院子去。快到院子前，幹事和民兵害怕了，不敢進院子，就站在院外小坡高處，不願再往前走。

父親一看，由於他們兩個屬於地方人員，不便直接命令，於是在腰間別了一把手槍，插了一顆手榴彈，孤身一人前往。

敲開院門，父親就進去了，說是找誰找誰。對方一聽，很警覺，說不在，問父親找他有什麼事？父親就說什麼事、什麼事，臨場現編一通，周旋了三五分鐘。父親發現，院里有四十多號人，神情異樣，心裡判斷這可能是一個土匪窩子。於是，父親就說，既然那誰誰今天不在，我明天再來。說罷，便轉頭出去。

走出院子沒多遠，父親對坡上站著的幹事和民兵說，這裡可能是個土匪窩子。正說著，院門又打開了，有人跑出來，朝著父親喊：「老田！老田！」（父親化名姓田）聽到對方喊，父親便應了一聲。不料，話音剛落，對方就開槍了。聽到槍響，父親馬上就證實了自己的判斷，院里那伙人是土匪無疑。於是拔出手槍，邊打邊撤。

坡上的幹事和民兵一聽槍響，立刻就跑。那個民兵很快就跑得沒影了。但那個幹事沒經驗，沿著水田埂子跑，當時是晚上六、七點鐘，天上月亮，水田反光，土匪看得清清楚楚，一陣亂槍打過去，就把那個幹事打死在水田上。他才二十多歲啊！父親感嘆。

這一頭，土匪們端著槍，一邊喊父親的化名，一邊搜索。父親躲進齊人高的鴉片地里，提著槍，東挪西挪，跟土匪周旋。

土匪們搜了一陣沒抓到父親，就退了回去。父親見土匪走了，鑽出鴉片地，徑往河邊。到了河邊，找到渡船，叫船工馬上擺渡過河。剛到河對岸，土匪又追到河邊，朝河對岸開槍。這時，父親覺得已經安全了，一個人提著槍，走夜路回到營地。

第二天，父親又去了，帶著十幾人。

過了河，到了院門口，父親命令機槍手把機關槍架著，對著院門。他和副隊長一人一把槍榴彈發射器，左右兩邊瞄著院子。其他戰士準備搶奪頭天被打死的那個幹事遺體。

這時，土匪發現了，門一開，端著槍沖了出來。機槍手立即開火，一陣橫掃，把土匪們壓回了院子。父親朝副隊長招招手，左右兩邊，把槍榴彈打進了院子，隨著爆炸聲轟轟巨響，院里的土匪亂了。其他戰士趁亂趕緊搶奪幹事遺體，抬往河邊，撤回了對岸。

父親說，這是他經歷過的最危險一次。他說這話時，十分平靜，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我聽完，驚訝了半天，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麼完整地聽到父親講述這段往事。

作者與父母三人

我問父親，你當時不怕嗎？

父親說，怕個么事！怕也沒有用。

我又問父親，你當時心裡是怎麼想的呢？我的意思是，萬一被土匪抓住了，會是什麼樣一個後果？

父親說，當時沒想那麼多，就想著怎麼完成任務。

父親說，他已經九十多歲了，能有今天這樣的生活，他感到很滿足了。他說今天的生活來之不易，要珍惜。

聽罷，我心情久久不能平復。我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軌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思想觀念。但我又覺得，在今天生活越來越現代化的時候，我們卻越來越需要一些傳統的精神力量。

作者兄妹三人 攝於今年春節

今年的年飯，年飯上講的事，讓我心裡感到震撼，和以往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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