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媒體對大哲學家帕菲特去世反應冷淡
德里克·帕菲特
2017年1月1日,當代著名哲學家和倫理學家德里克·帕菲特去世。作為當今最頂級的思想家之一,除了寥寥幾字訃聞,他的去世幾乎沒有引起多少關注。帕菲特的冷遇和第二天去世的藝術評論家約翰·伯格所受到的熱切關注形成驚人對比。
作為今天最傑出的哲學家之一,帕菲特的去世所引起的主流媒體關注為何與他的學術地位相形見絀?BBC《聲音》、《今夜秀》等節目曾見證了頂級哲學家在主流媒體上的黃金時代,這些節目播出過哲學家們的辯論。日前,製作人大衛·赫爾曼在《新政治家》雜誌撰文,從帕菲特去世遇冷這一現象出發分析為何學院哲學家們如今受到主流媒體的冷落。
1960年代後,電視把頂級哲學家請進客廳
帕菲特是傑出的哲學家。然而,除了哲學圈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寫過什麼作品。或許更耐人尋味的是,有多少人能報出哪怕一個英國學院派哲學家的名字?
哲學家並非一直都受到媒體冷落。1997年11月,著名哲學家以賽亞·伯林去世,BBC第二頻道連續兩天播出長達一小時的紀念節目,《紐約時報》在頭版大篇幅紀念,他的紀念活動在三個國家舉行。不到二十年,情況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學院派哲學已經喪失了在主流英國文化中的位置了嗎?如果是的話,誰該為此負責?是學院哲學家們自己的過錯,抑或是媒體?或者說英國文化發生著其它的變化?
從1950年代到1990年代,那是英國學院哲學在主流文化中的黃金歲月。那些年裡,頂級哲學家積極介入公共事物,主持社會事務委員會。比如哲學家瑪麗·沃納克主持人工生殖和胚胎官方委員會,她的報告導致了人工生殖和胚胎法案1990的通過。再比如伯納德·威廉斯曾先後服務於有關公共學校、娛樂性的藥物濫用、賭博、肥胖、電影審查、社會正義等議題的皇家委員會。
以賽亞·伯林
1960年代以降,電視把頂尖哲學家請進了我們的客廳。1978年,BBC播出了15期頂級哲學家的訪談節目《思想家》,布萊恩·馬吉訪談了伯林、艾耶爾、喬姆斯基等哲學家。1987年,英國廣播公司又播出了一個15集的哲學專題《偉大的哲學家》,布萊恩·馬吉與著名當代思想家們暢談從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到維特根斯坦的偉大哲學家。
BBC第四頻道的《聲音》(Voices)欄目播出了1980年代初的哲學辯論。在6期節目里,美國哲學家約翰·塞爾侃侃而談,從人工智慧一直談到法國理論。1990年代,BBC第二頻道的《深夜秀》( The Late Show)欄目經常討論伯林和福柯,紀念卡爾·波普爾,維特根斯坦傳記作者、哲學家雷·蒙克、哲學家瑪麗·米奇利經常在節目里擔任嘉賓。
今天,這樣的景象彷彿已是陳年往事。按照新近出版的《哲學家擔當世界》(Philosophers Take on the World)的主編大衛·埃德蒙德說法,「現在如果你讓誰去和艾爾弗雷德·艾耶爾這樣的人做一個45分鐘的訪談,不加音效,沒有剪輯,這簡直無法想像。」
當然你還可以聽到梅爾文·布萊格的《我們的時代》,在20多年時間裡探討從語言和心靈到邏輯到伊拉斯謨到邏輯實證主義和現象學。你也可以聽到邁克爾·桑德爾的《公共哲學家》節目,但這些都僅限於四台。或阿蘭·德波頓的節目《哲學:幸福指南》。除此之外,哲學已經從主流電視中消失。
大衛·艾德蒙認為這部分代表著「大眾的遵從心理的終結。過去,那些像伯林這樣的大人物告訴你應該怎樣思考。如今許多人對專家不再信任。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種民主化。我們認為比四十年前更有權表達自己。這些偉大人物所佔據的位置已經失落了,不論這是好是壞。」
艾爾弗雷德·艾耶爾 圖片來源於 英國國家肖像館(NationalPortraitGallery)
哲學科系越來越壯大,但哲學越來越專業化、窄化
發生變化的不僅僅是哲學家和電視的關係,還有與出版業的關係。1970年,Fontana出版社出版了《現代大師》系列,思想家和文化人士的入門讀物,由當時的著名哲學家擔任作者,艾耶爾寫羅素,理查德·沃林寫弗洛伊德,大衛·皮爾斯寫維特根斯坦。1990年代,邁克爾·伊格納季耶夫寫伯林的傳記,雷·蒙克寫維特根斯坦和羅素的傳記,本·羅傑斯寫艾耶爾的傳記,這些作品都受到好評。
今天,按照雷·蒙克的說法,情況迥異。「由於英國大學的科研評估機制,哲學著作越來越少出版了。」學者們寧願生產期刊論文,而不願花費數年去寫一本傳記。「學者們已經不靠著作獲得名聲,而是通過文章,而這導致每一個學科的日益專業化,包括哲學。」
蒙克曾畢十年之功撰寫羅素傳記,他無暇一心兩用再為期刊寫文章。他認為,在1950年代,重要的是大人物的名字,而今天的哲學討論則更議題導向,「一輛出軌電車會讓五人喪生,如果你推一下操作桿,只有一人會死。你會怎麼做?」
「過去,出版商會出查德·艾爾曼寫喬伊斯、王爾德的傳記。今天出版商對這樣的書興趣寥寥,因為出版業不景氣。另一方面,大學需要期刊論文,而非傳記。」結果是,今天最成功的哲學作者不是學院內的,而是自由作家,如阿蘭·德波頓、約翰·格雷。
那麼新聞業呢?蒙克也表示悲觀。「新聞業大錯特錯。媒體對帕菲特的去世表現出來的冷淡與其說讓我們了解到哲學現狀,不如說了解到了新聞業的現狀。」隨著新聞業對廣告汲汲以求,關於學院哲學的文章不會為它們帶來利潤。
相比之下,學院里的哲學學科卻方興未艾。當蒙克於1992年執教於南安普頓大學時,系裡只有9名教員。如今,有將近20位。他說,「來讀哲學的學生比以往時候都多」。在牛津,哲學系有180多位教職員工。
約翰·格雷更批判。「今天沒有知性的大眾讀者會追學院派哲學了。」他指出巨大的變遷使得哲學這一學科的地位發生變化。首先,二戰是一個重要原因。「由於二戰,像伯林、漢普夏爾和哈特這樣的哲學家對這個世界有大的經驗,使他們作出困難的抉擇,這給了他們伯林所說的』現實感』。」漢普夏爾曾經審訊過納粹戰犯,哈特曾就職於布萊切利園(註:二戰期間英國政府進行密碼解讀的主要地方)。「相較於後世哲學家,他們與道德和政治的現實距離更近。」
第二,「學術的社會位置發生了變化,尤其是學院派哲學家。上一代人和世界頂尖的文化和政治領導人有交往,那個時代過去了。學術成為了邊緣。」
這也和格雷說的第三點相關:「學術變得越來越專業化。學者們的寫作只是小圈子內部自娛自樂,而不是面向大眾讀者。比如,今天的學院派政治哲學對現實政治的影響為零。」而在1980年代,據說撒切爾對波普爾、哈耶克、奧克肖特感興趣。「我懷疑,今天的政治人物能否報出一兩個頂級哲學家的名字。沒人知道他們是誰。」
埃德蒙也認為這一學科正在窄化。「今天的哲學家們往往專於某個特定領域的哲學。而維也納學派、維特根斯坦和艾耶爾當年卻妄圖改寫整個哲學。今天的哲學家們已經沒有這樣的抱負和雄心。」
約翰·塞爾
主流媒體放棄哲學家,社交媒體崛起
然而,儘管主流媒體可能已經放棄了哲學家,一股新的力量正在崛起:社交媒體。埃德蒙運營著一個叫Philosophy Bites的播客,自開播以來,累計三千萬下載量。英國廣播公司可能不會重播伯林的訪談,但你可以在YouTube上看到。當然還有推特。阿蘭·德波頓在推特上有六十多萬粉絲。
自從1997年出版《擁抱似水年華》以來,德波頓出版了《旅行的藝術》、《幸福的建築》等著作,錄製了電視紀錄片《完美之家》、《身份的焦慮》。而與此同時,我們與帕菲特的偉大著作《理與人》漸行漸遠。
如果你是樂觀主義者,就存在危機。哲學系勢頭蓬勃,即便電視已經不在播出哲學辯論,BBC4台還在播,網上可以找到古往今來的任何一種哲學,出版商們依然在出版某個門類的哲學書。如果你是個文化悲觀論者,景象就不同了。戰後,我們看到最偉大的哲學家們談論最迷人的思想。他們想要觸及廣大的受眾,懷著激情談論最根本的問題。在今天的主流媒體上看不到當代最優秀的思想家談論最迫切的問題,這無疑是莫大的損失。
帕菲特去世遭遇的冷落是我們的大學、媒體和更大的文化發生的變遷的一個癥候。結果是,邊界的把關人們發生了變化了。曾經,BBC的大佬和報業決定誰是重要的哲學家,什麼樣的問題是重要。如今他們已經失去了興趣,但是如果你對帕菲特感興趣,你可以去圖書館,去書店,上網去看這些辯論:你自己成為把關人。(文/瀋河西)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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