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為什麼？

小時候，總是想著快些長大。

長大後，卻開始害怕成長。

小時候，他們無論多忙

都是那麼精神奕奕的樣子。

長大後，他們即便清閑

也不再有那麼多的精力。

時光之中，沒有人可以

抗拒成長以及衰老的進度，

這是自然界不變的定律。

也許我們唯一可以做的，

便是在時光有限的時間中，

多愛他們一些，

多陪他們一些。

年輕的時候從不相信衰老，總認為那是別人的事情。後來發現自己開始了變老，卻還是千方百計地不肯屈服。如今既成的衰老已經無法挽回了，於是不再掙扎，這才回想起關於衰老的那些因果。

母親去世後的一段時間裡，好多事情都會引起我的難過。比如看見輪椅上的老人，比如看見賣糖葫蘆的商販，比如看見母親的同代人。有時候，我常在睡眠中夢見故去的親友，卻總是因為各種障礙不能與他們親近和歡娛。一直以為這是因為自己的情感世界比較狹隘，也有人提示我這是一種病態的自我折磨。

前幾天看到表妹發來的一篇短文，那是她緬懷她的母親我的姨母的，難過之餘自然聯想到了衰老和死亡這兩個字眼。讀著那些記錄著姨母晚年生活場景的文字，沒有感覺老人家就在我們身邊，反而忽然間覺察了她的長辭。揩掉滑出眼角的淚水，逐一回想那些遠去的親友，方才曉得這些年來「衰老」和「死亡」居然一直關係到我、伴隨著我。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善感和脆弱是不是出於對命運的無奈。果然如此，排斥和掙扎便不如順從和聽命。因為，老人們走向衰老的時候，年輕人必須走向成熟，不然就沒有人來支撐起社會和家庭；老人們離開人世以後，年輕人自然要去頂替他們衰老的角色，不然社會和家庭便不能完成正常的新陳代謝。

在大自然的發展幻化過程中，我們每個人都有一次神聖的使命。從出生、成長到衰老、死亡，貌似我們的生命平淡、平庸，其實我們已經為這個世界增添了活力。就像天上的雨滴、雪片，就像地上的昆蟲、野草，眾多的微不足道構成了整個世界的精彩紛呈。我們就是在這樣的默默無聞中踐行著自己的偉大使命。

一個人可以以偉人的姿態去影響世界、改變世界，也可以以平民的身份去贍養老人、撫育子孫。一個人可以以悲壯的情調締造他一生的精彩輝煌，也可以以快樂的表情度過每一天的平凡普通。只是無論如何大家都必須記住，我們是在履行自己的自然使命。

在含飴弄孫的沉迷中，我們很少在意孩子們的長大。他們的長大和我們的衰老往往是在某一個時刻里被忽然發現的。就說我吧，這些年裡自己一直在外孫女的快樂中攝取著快樂，甚至在她的影響下尋覓著自己的童趣與童心。然而有一天她對我說：「姥爺，等我長大了給你買葯。」哦，我吃了一驚，因為此前她曾向我追問過死亡、衰老和疾病的關係。那一刻我才知道她懂事了，而我卻老了。

因為人老了就可能生病，生病了就可能死亡，而我不想叫姥爺死，所以我要給你買葯。這就是一個三歲孩子的簡單心路。而這竟與一個年屆花甲者運行了畢生的複雜心路恰好重合。我似乎在這一刻才真正明白，自己為什麼忘不了母親，表妹為什麼放不下姨母，我們大家為什麼都無法忘懷那些逝去的親人。因為這是人的天性，而天性是造物者賦予的。

顯然，催逼人老的動能不是歲月，而是我們的前輩和後生。前者以他們的故去直接宣布我們的衰老，後者則是以一句成熟的語言或者一個成熟的舉動在我們的臉上、心頭刻划下一道深深的皺紋，或是以最簡潔的方式開導我們擺脫那些情感上所無法擺脫或不肯擺脫的一切傷痛，從而教會我們接受現實、面對生活。這實在是造物者別出心裁的一場策劃。

老人去了，孩子大了，我們老了。一切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