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嚎啕」之神的駕臨

安徽池州儺始於商周，有幾千年歷史傳承，也是中國目前保存最完好、規模最大的儺戲民間藝術。池州儺事活動分儺儀、儺舞、儺戲，還有與之相伴的儺俗，池州儺以「社」為單位，各社在獻供品、祈求、吃腰台（吃夜宵）、朝社（廟）上卻又各有不同。隨著非理性的過度城鎮化發展，儺戲的生存現狀也受到挑戰，儺戲如何順勢而變，如何適度保護，成為民間和政府的共性話題。

正月初七凌晨五點，九華山東南部黑魆魆的余脈里，7個執事默默地從各自家裡走來，在燈光昏暗的「盪里姚氏宗祠」里會合，點亮紅燭，擺上米、豆子、茶葉、蘋果、白糖和糕點的貢品，搬出日、月兩隻木箱，開始了數千年共慶的儺儀。這是安徽省池州市貴池區梅街鎮劉街社區姚街組一年一次的「迎神下架」。

高中一年級學生、17歲的姚洪敏，是」迎神下架「最年輕的執事人。圖片：新京報陳傑

「會首」姚家偉根據盪里姚抄本吉斷，讀詞，」迎神下架「。圖片：新京報陳傑

「都來啊！賀！新年上七接神明，頂禮躬身品物亨，慶賀良辰佳節景色，名成利就萬年春」。隨著會首（年首）姚家偉的一聲吶喊，隨之他手裡的五色神傘有節律的抖動起來，日月木箱此時被開啟，30枚被稱作「臉子」的面具被取出，用棉花蘸著白酒擦拭後用柏木烘烤一下，按所代表的身份和按固定的排列位席依次放入龍亭。

「臉子」是神化了的外相。村民們戴上臉子是神，摘下臉子是人，人神交錯的體驗即將來臨。

「都來啊！賀！三杯御酒敬神靈，保佑蝦湖日日新，堂上眾神齊會集，驅邪逐疫保安寧」。迎神下架的整個過程，會首每句呼喊後，其它執事人跟著回應「賀！」，每四句為一段。

整齊放置龍亭內的面具。圖片：新京報陳傑

每取出一個面具，執事人都要用白酒擦拭，然後在燃有柏枝的香爐上繞幾繞，再擺放入龍亭內。圖片：新京報陳傑

據稱，儺和亞儺文化遍及國內外70多個國家和地區，源於商周祭禮，是一種以神鬼信仰為基本核心，以請神逐疫為外在形態，以祈福禳災為功用目的的綜合性世俗文化活動。儺在池州山區被通稱為儺戲，也因高歌的拙樸之聲有嚎啕神會的說法，而這在其他省份的儺事活動中並無此稱謂。

池州儺具體分儺儀、儺舞、儺戲三部分，2017年春節，從正月初七到正月十五期間的池州儺事活動由儺戲10個村（社區）、21個村民組組成。據著名儺文化專家王兆乾的弟子，池州市文化館原館長李大成介紹，從1987年殷村姚恢復儺戲以來，池州儺是中國目前保存體系最完整、規模最大最集中的民間文藝活動。盪里姚會首胡家偉也是池州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的唯一傳承人。不過也有個別幾個朝社是在正月初三就舉行的，因為村裡的年輕人打工回城早。

迎神下架後，擺放了臉子的龍亭會接受村民的香火和供品，而真正人神合一的時刻要等待夜幕的降臨。池州的儺事活動以「社」為單位，在獻供品、祈求、吃腰台（吃夜宵）、朝社（廟）上各有不同。池州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局長何建民說，朝社（廟）是依靠地緣、親緣、行政等關係的地域性的社群祭祀地祇的民俗，比如正月十三是同一水系、田畝相連的梅街鎮源溪村縞溪曹、縞溪金、徐村柯相繼朝社的共同日子，社壇就設在東河與龍洞溪水交匯處的古樹前，因為以和為貴的三個村的面具雕於一棵樹的上中下三段，因此朝社順序也以上中下為次第。

「移駕」到祠堂。圖片：新京報陳傑

孩子們並不知道儺事活動的意義，就是覺得好玩。圖片：新京報陳傑

池州梅街鎮劉街社區立山劉的「移駕」和「請陽神」是盪里姚沒有的儺儀，立山劉是南山劉九個自然村八個門派里的一個，由於大家共用一堂面具，輪流至哪個村莊，哪個便會去進行面具交接，立山劉會首帶領執事人用龍亭從觀音閣移來面具，村裡除女性外幾乎全出動，稻田裡鞭炮硝煙瀰漫，兒童和青年組成的彩旗隊，劉字旗、飛虎旗和各色開道旗高舉飄揚，鑼鼓喧天，斧鉞、瓜錘、羅傘、迴避牌、肅靜牌簇擁著龍亭和五色神傘，一路統炮之聲相伴。

而下午4點的請陽神是正式向貴池區的所有山川橋樑、廟宇、社壇還有土地之神發出邀請的儀式，立山劉的各戶男丁奉上三犧供品、酒和蠟燭，一起面朝宗祠大門跪下，按照祖傳的《請陽神詞》高聲朗讀，念畢，各戶立刻將各自供品撤走。

劉街社區立山組舉行「接陽神」儀式。圖片：新京報陳傑

劉街社區姚街組在儺舞儺戲開演前的「社壇啟聖」儀式。圖片：新京報陳傑

晚上7點，夜幕四合，真正的高潮是社壇啟聖迎接眾神到來。

盪里姚的社壇啟聖開始時，姚家偉帶著執事悄悄走出了宗祠，前往土地廟。黑暗裡，上供品、點蠟燭，誦 「結神詞」斷詞：「伏以，炮竹除舊、桃符更新，正迎接神賽會之日，請神下界之時，至臨聖會神期，姚街闔門人等，祖宗敬立於前，子孫世守於後，望在於社令之上，迎接二十四位嚎啕神聖，駕臨祠堂之中，播演戲文，伏乞諸神來降來臨，謹此上申，不敢多讀」。隨之，姚家偉舉神傘不斷閃動肩頭，表示神已降臨，此時鑼鼓聲大作，燈籠、火把點亮，鞭炮響起，眾人快速跑步回祠堂。等候在祠堂的村民鞭炮煙花迎接。

儺戲儺舞開演前，村裡的年長的執事人給演出者戴上。圖片：新京報陳傑

儺儀之後儺舞正式開始，盪里姚的執事們商量後確定了今年的9個節目，分別為《傘舞》、《打赤鳥》、《跳財神》、《五星會》、《魁星點斗》、高蹺馬《關索大戰鮑三娘》、《新年齋》、《舞回子》、《關公斬妖》。李大成認為儺舞是儺事活動里最深的部分，那是一種時間與空間的共存，尤其是《傘舞》，起源於先秦的「紱舞」，在後漢書里被稱作「教農田」，是祈求豐收的舞蹈，原舞按節氣有十幾段之長，後來他在收集整理的過程將它縮短為四季易於觀看。

未婚男青年戴上面具，準備進行踩高蹺馬錶演。圖片：新京報陳傑

古拙、傳神、人神交錯的儺舞現場，因為大雨，祠堂內地面留下觀眾鞋子帶進的水跡，高蹺馬出現意外，一隻馬在祠堂的空地上摔倒。高橋馬必須是由4名未婚男子出演，李大成告訴記者，今年的高蹺馬只有兩人是演過的，另兩人是新人，而《跳財神》的則是第一次登台，《五星會》里五個神仙一半是新上的。

傍晚，村裡老人帶著孫兒孫女看儺戲。圖片：新京報陳傑

李大成說，演職人員的流動是各村儺神會普遍的問題，一是有經驗的老人過世，二是現在的娛樂形式多，年輕人可選擇的空間大，儺戲不一定是他們喜歡參與的娛樂方式。不過，過去曾年輕現在步入中年的一些村民，也漸漸喜歡儺戲，源於他們逐漸滋長的對儺戲文化的理解，和對自然、生命及長輩等敬畏之心，所以，儺戲在農村的自然生長是有其傳統影響的，現在斷言為時尚早。不過，令人擔心的是，隨著非理性的過度城鎮化發展，遷出人員居住方式的改變，宗祠文化的影響逐步削弱，儺戲的生存「土壤」也受到影響。

傳承了幾千年，恢復了才三十年的池州儺的生存現狀再次受到挑戰，儺戲如何順勢而變，如何適應性保護，在池州市成為民間和政府的共性話題。

何建民認為，池州儺有外來受眾，有內部的彼此交流才具有真正的傳承力，而儺戲裡人性與文化的承揚，那裡更是有一個莫大的心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