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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舫:那色彩彷彿在吶喊

李舫:那色彩彷彿在吶喊

1902年,蒙克攝於呂北克林德博士家花園

1890年,當文森特·梵高躺在奧弗的一家小旅館準備走向生命終結的時候,遙遠的北方有一個比他年輕10歲的不出名的畫家,正在努力將梵高瘋癲的隱喻推進一步。

這個人叫作愛德華·蒙克(Edvard Munch)。

愛德華·蒙克,挪威表現主義畫家,1863年12月12日出生於勒騰,在首都奧斯陸長大,他的母親在他5歲時死於肺結核,篤信基督教並患有精神疾病的父親,向他的孩子們灌輸了對地獄的根深蒂固的恐懼,他一再告訴他們,不管他們在任何情況下、以任何方式犯有罪孽,他們都會被投入地獄,永無寬恕之可能。這種恐懼,加上四個兄弟姐妹的相繼死亡以及他自己在13歲的時候因為肺部疾病差點喪命帶來的焦慮,伴隨了蒙克整整一生。也正是這種恐懼和焦慮,解釋了最終走向邊緣與顛覆的蒙克為什麼有一個如此循規蹈矩的童年時光。

回到1890年,梵高難以忍受躁狂型抑鬱症的折磨,正打算開槍自殺時,蒙克還不滿27歲。然而,在未來的時日里,正是與梵高遭受了相似的精神痛苦的蒙克,將被梵高從自然的定位中激烈地拯救出來的自我,全部暴露了出來。

時間像流沙一般從指縫間悄然滑走。84年後的1974年,一位叫作彼得·沃特金(Peter Watkins)的英國導演,將鏡頭轉向愛德華·蒙克,對準了他年輕歲月中的彷徨和苦悶。這一年,恰是蒙克辭世30周年,彼得·沃特金選取了一些非專業的演員,他們在彼得·沃特金的調度下,專業地表達了蒙克的成長和成熟,為了準確表達蒙克作品在問世時所處環境的艱難和所遭受的敵意,彼得·沃特金還特意招聘了許多不喜歡蒙克的演員,他甚至允許他們使用即興的、長篇累牘的「對鏡講述」方式。遺憾的是,正是這些演員,最後成為這部影片走進戛納國際電影節的阻礙——評委不約而同地放大了電影細節的失誤和演員的攻訐。

這部傳記電影——《愛德華·蒙克》,花費了彼得·沃特金不少精力,他被蒙克的畫作所觸動,之後用了整整3年時間來說服挪威電視台投資拍攝。長達211分鐘的影片,洋溢著彼得·沃特金卓越的才華和個性,影片1976年3月在英國BBC電視台播放之後,得到電影界的廣泛褒揚。驕傲的瑞典電影巨匠英格瑪·伯格曼稱讚這部作品為「天才之作」。《時代》雜誌甚至在評論中使用了「催眠」一詞。的確,彼得·沃特金就像催眠大師一樣,將觀眾拖進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挪威,在30年的時間跨度中,與愛德華·蒙克一同體驗他如何開啟表現主義創作,如何成為歐洲北部最具有爭議、最多誹謗的畫家。

19世紀末期,歐洲大陸的經濟蕭條波及挪威,支撐挪威經濟的木材出口和航運業陷於停頓,為了擺脫饑荒和經濟危機,挪威人不得不另尋出路,史料顯示,影片所記錄的30年間,有數10萬挪威人離開他們祖祖輩輩居住的家園。

年輕蒙克的畫風正是在這段時間形成的,與此同時,背離古典主義的印象派令他眼界大開,遺傳自父親的精神疾病困惑著他,卻讓他保持著異於常人的洞察力。這些因素,使得他敏銳地發現了線條和色彩所富含的強大表現力,並掌握了如何運用這種埋在靈魂深處的力量,畫出活生生的人物,他們的呼吸,他們的存在,他們的疾病、死亡、絕望,以及他們的受苦受難和彼此間的相親相愛。

彼得·沃特金用影像的方式,講述了蒙克如何將被梵高從自然的定位中激烈地拯救出來自我全部暴露出來,在這條道路上,蒙克比梵高走得更遠。儘管45歲以後,蒙克的風格出現了變化——1908年,他的焦慮變得嚴重,不得不在丹尼爾·賈可布遜博士的診所住院接受治療,醫院施行的休克療法改變了他的個性,同時也改變了他的畫風,他不再悲傷,變得溫和而甜蜜。

如同醫生做病理切片一樣,彼得·沃特金選擇了蒙克藝術生命的黃金30年。恰是這寶貴的30年,蒙克在畫作中表現出來的對苦悶強烈的、呼喚式樣的處理手法,深刻影響了20世紀初期發軔於德國並迅速波及歐洲的表現主義。彼得·沃特金記錄下蒙克畫風形成的30年,他這段時間的作品,充滿了世紀末的哀傷和悵惘,他的筆觸色彩艷麗,大膽奔放,時時充斥著緊張不安、壓抑悲傷的情緒。他看到的,是人類最複雜的精神體系,他將目光投注在被人們忽略的世界,可以表現死亡、憂鬱和孤獨,以及由孤獨引發的懷疑和焦慮。

李舫:那色彩彷彿在吶喊

1974年電影《愛德華·蒙克》海報

彼得·沃特金用特寫的方式,將蒙克的臉放大到整個銀幕——他的焦慮,他的恐懼,他的瘋癲,以及,他的吶喊。

他是現代畫家中對「個性是由衝突造成的」發生興趣的第一個人,他的興趣是對弗洛伊德理論的藝術再版。蒙克和弗洛伊德似乎從來沒有聽說過對方,但是,他們之間達成了一種默契的、了不起的共識:自我是慾望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與社會約束的不可動搖的客觀進行會戰的戰場,每個人的命運都可以被看成是對他人的警戒——至少是一個潛在的警戒,因為包含著所有被束縛的、充滿貪慾的社會動物所共有的力量。

蒙克是一個冷血的悲劇詩人,他的始終如一的悲觀主義源自他那充滿恐懼和憂鬱的兒童時代,因而,「疾病和瘋狂是守在我的搖籃旁的黑色天使」。我們不難理解,何以他的內心總是充滿了無可奈何的自卑與凄涼,充滿了對神秘的、命定秩序的一一對應。他是那麼的軟弱和無助,甚至連對此不甘的憤怒也沒有,「你的臉含有世界上所有人的美,」他在一篇配合他的描繪夜妖莉力斯畫的文字中寫道,「你的唇像成熟的果子那麼緋紅,像是因痛苦而微微張開。屍體的微笑。現在的生命和死亡握住了手。連接過去的幾千代和未來的幾千代的鏈條接上了。」

蒙克的悲喜劇是人類的悲喜劇,對生活中陰冷一面和精神虛無主義的單調陰沉的強調恰是我們自身的一支:一種從不企圖迎合討好的反藝術,以叛逆的姿態宣告了我們現在的位置。疏遠、失落、恐懼、懷念、失望,這些是蒙克在他1893年的一幅版畫《吶喊》中所記錄的。當時,他正在與兩位朋友在一條路上散步:


我又累又病——我站住眺望峽灣那邊——太陽正在落山——雲被染成紅色——像血——我感覺到彷彿有一聲吶喊穿過自然——我想我聽見了一聲吶喊——我畫下了這幅畫——把雲畫得像真的血。那色彩彷彿正在吶喊。

畫面中的人,正是蒙克。

可是,這個人根本不像蒙克,甚至一點也不像人。這是一個張口喊叫的厲鬼,他長著骷髏一樣的頭和身子,隨著晚霞和峽灣里黏滯的塘水的節奏而彎曲;夕陽、河水、流雲、帆船,都緊張地在譫妄中搖搖晃晃;欄杆斜穿過畫面形成堅定的對角線分布——現代心理學認為,有精神分裂性情感的人往往把畫面分成類似的形式,他們想通過籬笆、圍牆等壁壘把自己隔離起來以保護自己,這是人類古老的、本能的抵禦手段。法國社會學家迪爾凱姆和莫斯認為,把環境一分為二是人們排斥外界、同外界周旋的最原始的形式;宇宙和社會的分級、圖騰崇拜也是出於同樣的道理。歐根·布洛伊勒把這種精神深處的分隔稱為精神分裂症。曾多次經過精神治療的蒙克顯然也具有這種傾向,他以版畫的形式表現了他自身具有的問題——意識的分離、人格的非人格化、自我的斷層以及醜惡、病態、怪誕、費解、平庸——這種問題也存在於我們周圍並且是我們試圖以清醒的意識抗拒的。

蒙克自覺不自覺地苦苦闡述的,正是這個時代的心理特徵。這是一個精神曖昧的時代,它催生了尼采,催生了詹姆斯·喬伊斯,也催生了蒙克。他們全神貫注於人的假面和人的孤獨,竭盡全力地創造一種更為必要的分崩離析。

偉大的波蘭作家斯坦尼斯拉夫曾經說:「在一場悲劇中生存下來的英雄,未必就是悲劇英雄。」這話有趣且耐人尋味。藝術家永遠是他那個時代的精神秘密的代言人,不論是悲劇化生存還是悲劇性時代。重要的是,愛德華·蒙克用他的畫筆,把我們一度熟視無睹的東西,變成了現代人心中的象徵性風景;彼得·沃特金用他的鏡頭,把我們有意無意遺忘的東西,鍛造成打開未來之門的魔法鑰匙。


李 舫:《人民日報》文藝部副主任,高級記者,中國人民大學文藝學博士。

本文為頭條號作者原創,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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