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才子馮延巳：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在韻詞的發展史上，五代十國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期。而十國之中，蜀與南唐尤其光彩奪目。蜀地的詞便是《花間集》，而南唐的詞人，首推南唐二主及馮延巳。其中，馮延巳之詞，名氣很大，常與花間詞派的溫庭筠、韋莊相提並論，堪稱詞壇 「三足鼎立」。

在欣賞馮延巳的詞之前，首先了解下他的生平經歷。

馮延巳是南唐的才子，早在南唐開國之初，他就被南唐首位君主李昇相中，任命他為秘書郎，並讓他與太子李璟交遊。所以馮延巳一生和南唐第二任君主李璟關係密切。李璟在南唐執政約20年，馮延巳兩度出任宰相，位極人臣。除此之外，李璟也是一個非常喜歡詩詞的文人皇帝，而馮延巳更是一代文才，馮延巳深得李璟寵愛，經常進宮陪皇帝填詞飲酒。

南唐，在李璟當政前期，曾經相繼滅亡閩國和楚國，但是，後來遇到後周世宗柴榮，又接連丟掉江北之地，不得已俯首稱臣。而政治的風雨，自然對王侯將相的生活影響很大。

關於馮延巳，後來歷史評價不一，大多認為他為政屬於昏庸無能，偶爾也有人評價馮延巳鞠躬盡瘁。

這裡有兩個小故事值得一提：

其一：馮延巳曾說過：「先主李昪喪師數千人，就吃不下飯，嘆息十天半月，一個地道的田舍翁，怎能成就天下的大事。當今主上(李璟)，數萬軍隊在外打仗，也不放在心上，照樣不停地宴樂擊鞠，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主。」這句話，讓很多後世人認為他不體恤軍民疾苦，屬於冷血宰相。

其二：有一次，馮延巳對李璟說，國家交給他打理就夠了，君王不用操心。結果李煜真的聽了他的話，把國家交給他來打理，從此縱情聲色，不問國事。但是馮延巳雖然話說得漂亮，卻卻把國家弄得一塌糊塗。所以，這也成了馮延巳無能的說辭。

不過，不容否認的是，馮延巳的確是一代才子，政治上成敗與否，並不能掩蓋他詞壇上的美名。他的詞，風格秀麗，影響了北宋很多人，其中包括晏殊、歐陽修。究其原因，一方面是馮延巳確實才華橫溢，另一方面，馮延巳為一國宰相，所以這個身份也更容易得到晏殊、歐陽修等名流的認同。

馮延巳共填過十四首《鵲踏枝》，後世評價極高，本篇選擇四首分享。

《鵲踏枝》

馮延巳

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

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

樓上春山寒四面，過盡征鴻，暮景煙深淺。

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

春天剛剛來到，梅花依舊繁盛，細看枝頭，堆雲砌霧，一片繁華，花葉萬千。只是冬日已然遠去，盛景難留，梅花漸次飄零。只是這落梅，依然多情，即便漂亮，也要學著雪花一樣，在風中迴轉，心懷戀戀不捨，流風之回雪，嫵媚而多情。

昨天夜裡，我們又在一起歡聚，笙歌連連，杯酒言歡，歌舞昇平，直至夜深，醉意昏沉，才捨得散場。今早醒來，卻又深感繁華背後的落寞，對比昨日今朝，繁華寂寥，添得我心愁緒無限。

無言獨上西樓，看樓外春山四面，一片料峭春寒，前幾日還經常看到遠去的大雁，現在都已消失不見。只是日落黃昏，遠山腳下，四處炊煙，暮色迷離，深淺相連。

我（詞人自比為女子）就這樣站在高樓上，靠著欄杆，秋水望穿，可是，心中的你，卻依然還是沒有出現。這心裡有這麼多的思念，想起那些繁華舊事，想起那些花開日暖，此時此刻，更覺落魄春寒。不禁，涕淚漣漣，手帕輕掩，鮫綃濕透。

《鵲踏枝》

馮延巳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是誰曾經說過，時間可以沖淡一切，這份思念，隨著時間的流逝，終究會慢慢淡去？

可是，為什麼，每到春天來臨，我（詞人自比為女子）就會忍不住的思念你，想念你的溫柔，你的笑。只是你的好，卻如彎刀，刺痛人心，年年月月，依然還是滿心惆悵。

不如借酒消愁吧，在這溫暖的春日裡，在這萬紫千紅的百花前，舉著酒杯，情邀春風，不如醉去，日日夜夜。可是，舉杯消愁愁更愁，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已經朱顏褪去，人漸消瘦。這滿心的思念，讓我衣帶漸寬。

又來到你離去的河畔，如今已經是楊柳依依，芳草青青，當年看著你遠走，你的背影帶走我所有的愛戀。如今故地重遊，卻又思念泛濫，這份思念，就像河邊青青草，歲歲枯榮，年年新有。

今天，我穿著當初你說最美的衣服，站在平水橋頭，而你遠去的方向，依然空無一物。我煢煢孑立，唯有春風四起，灌滿我的衣袖，任衣袂飄飄，而我久久不舍離去。直至平林漸隱，新月如鉤，我才伴隨惆悵歸來。

《鵲踏枝》

馮延巳

秋入蠻蕉風半裂，狼籍池塘，雨打疏荷折。

繞砌蟄聲芳草歇，愁腸學盡丁香結。

回首西南看晚月，孤雁來時，塞管聲嗚咽。

歷歷前歡無處說，關山何日休離別。

時值深秋，晚來雨急，秋窗風雨凄凄。庭院里的芭蕉，在秋風中搖擺，秋風凌冽，吹得芭蕉葉都開裂。院里的池塘，也是一片狼藉，荷葉翠綠已經消褪，荷花渺然無蹤，風吹雨打，殘荷莖幹多有折斷，一片秋意蕭瑟。

不久，風雨漸停，世界又歸於安靜，我（詞人自比為女子）繞著屋外白玉台階漫走，看芳草都垂著頭，彷彿入夜也需要休息。而我滿腹愁腸，難以言說。丁香空結雨中愁，滿心凌亂千千結。

忽聞驚鴻，回首西南，天邊晚月正圓，輕雲蔽月，孤雁飛過，形單影隻。雁鳴之音，甚至也有一些嗚咽，像是邊塞的管弦，透著一絲凄涼，而凄涼聲里，思念愈加濃烈。

想起很多我們在一起的故事，往往歷歷眼前，然而，如今卻再也無處訴說。你有去了遙遠的地方，度過關山，遠走長安，可是我心裡百般留戀，真心不願重溫你說的離別。

《鵲踏枝》

馮延巳

六曲闌干偎碧樹，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

誰把鈿箏移玉柱？穿簾海燕驚飛去。

滿眼遊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

濃睡覺來慵不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清明時節，曲水池塘，樓台水榭，我漫步水邊，看春日一片盛景。闌干旁邊，是一棵碧綠的柳樹。細風徐來，楊柳拂面，柳枝黃綠，千絲萬縷，隨風起舞，姿態萬千。

是誰正在屋裡挑弄箏弦，移柱調音，琴聲斷續還連，驚動了梁間海燕，於是它穿過珠簾，遠飛而去。

我（詞人自比為女子）春心寂寥，閑看春日風景，映入眼帘的，滿是柳條輕舞，飛絮漫天，遠處紅色的杏花也開了，開得正艷，紅綠相間，美景人間。奈何春風化雨，轉眼之間，春雨淅淅。

這樣的天氣，適合睡覺。於是，臨窗而眠，濃濃睡去，直到很久醒來，依舊慵懶，看窗外依然春雨纏綿。剛才一簾幽夢，遇到很多美好，可是美夢去被雨聲驚亂，如今，連夢中的美好，也無處尋找。

雖然溫韋與馮延巳並稱三足鼎立，然而他們筆下的女子，卻各有不同。溫庭筠筆下的女子，像是三十歲失寵的貴婦；韋莊筆下的女子，像是十八歲初婚的少女；而馮延巳筆下的女子，更像是一個年輕的歌女，美麗雅柔，眉鎖輕愁，日日流水筵席，而心卻牽掛遠方。

細想，馮延巳為一國宰相，家國大事，均需處理，卻由於帝王李璟喜歡聲色歡宴，便常召馮延巳入宮相陪。所以，細品之後感覺，詞人筆下的女子，有些像是詞人自身的寫照，心念家國，卻不得不日日病酒，有一些迫不得已的感覺。

馮夢龍說：馮延巳的詞里，寄託有家國的感慨。這一點，我是認同的，尤其是本篇四首詞中「過盡征鴻」，「塞管聲嗚咽」之句，彷彿有所暗示。而結合南唐中主時期國土和擴張和收縮，這種家國的感慨，更加明顯。

文 | 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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