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工口述：上個世紀我在南洋打工的日子

題記：感謝廣東人民出版社提供文本。本文作者劉玉遵，摘自劉老師出版的圖書作品《"豬仔"華工訪問錄》。該書由廣東人民出版社於2016年4月出版。

1963年5月於陽江縣織農場

記錄整理：劉玉遵

蔡亞華，廣東省普寧縣貴都南嶺鄉人，現年72歲（本人註：採訪時間1963年減去72歲，得出出生於1891年）。 1913年賣身到日里煙園當種煙工人。三年後(1916)，離開種植煙園當雜工。1960年回國前開菜園種植蔬菜。

出國前，家中有父親、母親、兄弟三人及兩個妹妹，我系長子。當時(1913)父親五十多歲，有田三畝多，靠父親、我本人及兩個弟弟勞動，但收穫所得不足以維持全家生活，還得替別人打短工，以增加一些收入。短工的工資，系按日計算，干一天活，除免費供應兩餐外，尚有工資兩角錢。不過短工的機會並不多。

南嶺鄉在1913年前，已有人出洋到新加坡，也有人賣身當「豬仔」到日里煙園種煙的。由於家庭經濟困難，我決定賣身到日里做工。1913年到汕頭，這時汕頭有很多新客行，便通過新客行找到客頭，經過「白皮客行」檢查身體、照相後，從客頭手中拿到50塊銀元，這筆賣身銀除留下幾元當旅途上的費用外，其餘寄回家中。過了幾天，在1913年 5月間，就從汕頭下船(船名已忘)。

下船時，新客都要自備草席鋪在船板上，作為睡覺之用。同船的新客近千人，除賣身的人外，還有客頭。船上的伙食由「白皮」免費供應，如果想吃好些，也有「窗盤」供應，但要付款。

船在海上行駛了七晝夜，就到了勿老灣。上岸後，在荷蘭總公司的新客行住了一晚，第二天由親丁帶到明牙紅樹仔園丘。同船一起到這園丘的新客，共有二十餘人。

紅樹仔園丘有華工四百多人，分為十二個公司，每個公司因分配煙田的面積大小不同，所以人數亦不一樣，小的有三十多人，大的有五十餘人。華人大工頭叫吳亞刺。

剛到園丘時，煙葉已採摘完畢，搬回土庫，大工頭便分配我在土庫中揀煙葉。做這工作，系按照煙葉的顏色，分成各種等級，每揀四千葉，並把每四十葉紮成一把(即一百把)的工資為042盾。在土庫中，吃飯都是在總鋪，新客每人每天飯錢0杄10盾，老客僅0杄08盾，菜則要各人自備。當時，每盾約值銀元8角。

到八月份，煙葉揀完，便離開土庫到壩頂。在分配工作時，大工頭看我會拿鋤頭，就分配去種煙。在園丘里，有些華工雖然已被分配去種煙，但只要大工頭髮現鋤頭拿得不好，又會再被調去當雜工，另調別人補上去。

我第一年共種16000株煙草。新客包種的數目，一般都是15000—16000株之間，每千株工價比老客低，只有八盾多。

從上壩到摘葉這段期間，荷蘭公司每半個月只發4盾20仙，其中包括大米折款1盾20仙，現款3盾。具體工作由工頭仔分配，他只負責分配工人工作，在勞動過程中來回巡視，監督工人勞動。

到摘葉時，根據各人摘、串煙葉的數量來計算工資，半個月出一次小糧，月底出大糧。工資計算辦法，每摘串一百竹竿(四千葉)為0杄42盾；煙葉串好，要擱在煙寮中陰乾，然後，每四十葉紮成一把，每扎一千把，工資1盾。

勞動工具包括鋤頭、耙、斧頭、大鐮刀各一把及鋅鐵皮製成的水桶一擔，工具由荷蘭公司供應，到以後落土庫、算大賬時扣還。荷蘭公司規定各項工具的價格如下：

水桶一擔4盾

鋤頭一把1盾

斧頭、鐮刀、耙各一把只有幾十仙

勞動時間：每天上午六時至十一時，下午一時至六時，一天共十小時。每半個月休息一天。

種煙工人的膳食，由各人自備，到休息日時，都紛紛到外面的小埠購買豬肉、鹹魚，平時，在壩頂也有人挑青菜來賣，但賣鹹魚為主。工人在休息日離開園丘，不必請假。

第一年落土庫後，算大賬時，工價由大工頭根據所種煙草質量的好壞，產量的高低來定。大約每株煙草可收成一把（四十葉)或者多一些，如種植19000株，約可收成17000把，或15—17擔(每擔100公斤)。所以，產量若是正常或者超過，工價就比較高，不夠，就降低。

聽說荷蘭公司也是根據總產量情況發給大工頭的「感身銀」的。我第一年每千株工價只有八盾多，扣掉賣身時已拿的50塊銀元，工具費，摘煙葉前每半月一次所領到的4杄20盾，以及其他的款項，共剩下十多盾。

照規定，種煙工人到第一年結賬時，只要沒有負債，就可以「打字」出園丘，另找職業，但新客這時剩下的錢很少，有時想「打字」，大工頭也會說：公司(指荷蘭方面)今年出的「字」少，有困難。

結果，到大工頭再招「苦力」時，只好繼續「落名」，留下來種煙。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留下來的。「落名」時，共得到35盾，講明到第二冬煙結大賬時僅扣14盾。

賣身到日里的華工，如果是分配去當雜工，則每天工資只有0杄42盾，也是月中出一次小糧，月底出大糧。但要做滿三年零四個月的工。

他本人賣身時所得的賣身銀，則分為三年，在其工資中扣清，例如，每天是0杄42盾，新客實發只有0杄33盾，所以，當雜工的不是一年脫身，而是四十個月才能脫身。

(訪問者按：蔡提供的資料值得研究，例如此次幾位同志採訪所得，關於雜工的工資，有：①每日0杄33盾；②每月7杄50盾；③去年本人在海南島興隆華僑農場第三分場北區站，訪問印尼歸僑黃坤榮所得的資料，雜工的日工資為0杄45盾等三種不同的數字。

如果按蔡所提供的，即新客每半月所領的米，扣價1杄220盾，則每月應扣米款2杄40盾，加上現金7杄50盾，共為9杄90盾，這數字與每日0杄33盾相等。蔡提供的雜工日工資為0杄42盾，但賣身銀分在三年的工資中扣清。

若每日為0杄42盾，扣賣身銀0杄09盾，僅發0杄33盾，亦即已扣下賣身銀，可能因為有的園丘大工頭有講清楚，有的則沒有，所以不了解的華工就以為每日工資只為0杄33盾。

其次，以每天從工資中扣下0杄09盾，每年以三百天計算，則每年扣下27盾，三年扣81盾，這數字剛好和賣身時所支的「賣身銀」相接近。

因此，初步可以肯定下列幾點：

①雜工的工資中已扣下賣身銀總數中的百分之幾；

②由於工資低，雜工收入少，不可能像種煙工人那樣有較高的收入，所以只有按日從工資中扣下，因此，雜工脫身的期限要定得比種煙工人長；

③蔡亞華所提供的情況，說明華工賣身出洋時，從客頭手中所拿到的那筆賣身銀，實際上，僅是一筆以後華工本人在勞動中應得工資的部分預支款而已，甚至華工在煙園再「受苦力」時所拿到的「落名銀」，也仍然是預支款，因為第二年算大賬時，還要扣還，不同的只不過是扣少一些， 以此作為一種保證勞動力的誘餌而已。)

後來感到種煙比較艱苦，收入也不多，在煙園裡種的是煙草，要抽煙，還得自己掏錢買，便決定離開園丘，到外面做輪幫工，在1916年「打字」出煙園。

從1916年開始，我在日里一帶當了六年的輪幫工，做挖土、開溝等工作，每天收入平均有一盾多，最少也有一盾左右，這比當種煙工人的收入多。1922年我一度往新加坡。1928年又回到日里繼續當輪幫工。日本南侵後，開芭種稻，日軍投降後改種菜園，最後當賣菜小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