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一直告訴自己的話是什麼？

小時候在鄉下，天氣熱的時候我和幾個弟弟去買雪糕吃，小賣部的店主對我們笑著說：我們店的雪糕都是賣給你們一家吃的。

上學的時候同學們背的都是布書包，我們背的是買的新書包，每個人都還有一隻新鋼筆，上體育課時穿的都是運動鞋，那時候大部分小學生穿的都是帆布鞋。同學們都愛跟著我們玩，因為我們總是有新玩具。
之所以能過上優於別人的生活，是因為家族的長輩都在外面開遊戲廳，從內蒙到廣東，把據點插滿了整個中國，開一個遊戲廳投入不大，只要經營穩定，那就是賺錢如流水，過年的時候我爸和叔伯們就開著車回來，帶著一大堆農村人沒見過的東西，把桌子搬到外面大吃大喝，他們都很喜歡別人羨慕的眼光。
有一個邋遢的老頭路過，被叔伯拉到桌子上喝酒，老頭估計喝多了，就說：你們在外面發大財啦。
大伯露出金牙說：沒有沒有，賺點辛苦錢。

老頭咪了一口酒說：賺錢是好事，但是你們在外面賺的都是昧良心的錢，古人都說過，吃喝嫖賭買賣來錢快，但是對子孫無福啊。

話音一落一桌子的人臉都變的陰沉了，三叔把那老頭轟走，罵罵咧咧的說：請你喝酒你還咒起我們來了，快走快走。

其實老人家的話也有道理，很多人都因為賭博機傾家蕩產妻離子散，家裡的長輩也不是喪盡天良之輩。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有人要吃飯有人就得餓著，沒辦法。」我大伯經常會說這句話。

報應在十二年後出現，全國政策大改革，做遊戲廳的先封店再罰款，短短兩年內家裡人把錢就賠了個乾淨，更可怕的是，做慣了懶散之事，沒辦法再轉行做其它生意，覺得流水太少人太辛苦，做什麼賠什麼，一下子我們就從小康掉到了底層。

有錢的時候，我們叫做享受生活，沒錢的時候，我們叫做掙扎著過日子，買著便宜的東西，天天節省著柴米油鹽醬醋茶，大伯的超市倒閉後，去街上去賣蛇油膏，大暑天的下午站在太陽下死命的吆喝，一天掙不到五十塊錢，我爸托朋友的福還可以一起做裝修，每天也累個半死，三叔回到鄉下撿起了那些閑田，農忙的時候中暑了被送到醫院，躺了兩天才能下床。

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大媽抹著眼淚說：生活把我們逼到了絕路。

男人們借酒消愁，女人們就唉聲嘆氣，整個家族籠上陰鬱的氣氛，我們這些多年都沒受過窮的小輩，開始覺得惶恐，原來生活還要這麼殘忍的一面。

堂哥把我們約到一起喝酒，我們都成年了，卻沒有一點成熟的樣子，堂哥一人遞了一根煙說：長輩們都干不動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生活的重壓落下來的時候，總要有人扛。

晚風吹過，我們都沒有說話。

堂哥給我們做了表率，擔起了家裡的重任，做了三份工作，每天只有四個小時睡覺，短短兩個月就瘦了十五斤，一個月能掙一萬多，讓家裡的小孩子能吃肉了。

那時候我剛畢業找不到工作，看著爸媽天天累死累活心裡過意不去，一咬牙就去了外地，把錢花光了也不敢找家裡要，餓著肚子去面試，面試的經理問我：以前有工作經驗沒？

我說：沒有，不過我願意學。

經理說：我們這裡不要新手的啊，發傳單你願意做嗎，一天六十塊。

我連忙點頭，那段時間我接各種散活，在廣州大街小巷發傳單，去快餐店端盤子，晚上去酒吧做兼職吉他手，一個月能掙四千多塊，接觸了各行各業的人，臉皮也變厚了很多，和剛出社會時的稚嫩青澀判若兩人。

酒吧調酒的小妹對我有意思，隔三差五的買零食去宿舍找我玩，我不怎麼搭理她，我連自己都養不活哪有心思談戀愛啊，小妹會經常煲湯送我喝，說：劉X，為什麼我覺得你活的這麼累呢。

我笑笑，估計這小姑娘沒看到真正累的人吧。

小妹的工資也不高，卻每個月都送我東西，有的時候是衣服，有的時候是手機，我推了幾次推不掉，就卻之不恭的收下了，愛送送她的吧，反正我不會承諾什麼的。

我攢夠了一萬塊把錢打給家裡，我媽在電話里哭了，她說家裡不需要我賺錢，要我把錢留著自己把生活過好一點。

我囑咐我媽明天去查賬，然後把電話掛了，那天下起了暴雨，我被淋成落湯雞，下班的時候覺得自己頭暈暈的，就沒吃飯回宿舍喝了幾口熱水睡覺了，躺在床上腦袋裡一直嗡嗡作響，感覺房間一直在旋轉，雨點打在窗檯發出尖銳的聲音，讓我很久之後才睡著，醒來後一睜眼，看到那姑娘躺在我旁邊，大眼睛一直對我眨啊眨。

我連忙坐起來，卻發現身體沒有力氣，那小妹說：你知不知道你昨晚發燒了，頭都可以當暖水寶用呢。
我看到她穿的我的襯衣，袖子甩啊甩的頗為可愛，我低頭看看手錶，發現已經遲到了，連忙穿衣服要去上班，小妹攔住我：你瘋啦，病成這樣還去上班？

我冷冷的說：你別管我的事。

她卻不讓我走，說：是錢重要還是身體重要啊，你要是病倒了去醫院要花更多的錢，懂嗎？
聽到這話我就沒走了，重新躺在床上，小妹笑了，換衣服出門給我買吃的，像喂小孩那樣餵給我吃，那天上午我的思緒一直在飛，一時飛到童年我背著新書包去上課，一時飛到我爸疲憊的開門，一時飛到堂哥給我發的煙，一時又飛到我站在街上到處給人遞傳單。小妹在我懷裡自顧自的說話，我一點內容都沒聽到，活了二十多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想過哪種生活，等我真正明白生活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我他媽卻只能適應生活。

小妹要回重慶讀書了，她是休學跑出來工作的，可能是跟家裡人吵了架，現在她爸媽求她回去讀書，小妹走的那天我拿出所有的余錢請她吃飯，她眼眶紅紅的，她說：你會等我么？
我不置可否，夾起菜像喂孩子一樣遞到她嘴巴，她嘴角一撇就哭了。

吃完飯後我給她買了幾件衣服，然後一起去看了電影，回去的時候我用最後幾十塊錢買了一捧花送給小妹，我說：我只有這些能力了，你不要嫌棄。

小妹撲到我懷裡，眼淚浸濕了我的胸膛，我的心臟好像被她的眼淚灼燒，痛的讓我喘不過氣。
那天晚上小妹不停的親吻我，在我耳邊輕輕說不要忘記她，我沒說話，假裝自己已睡著，凌晨的時候小妹輕輕下床拿上包，站在床頭看了我很久，然後開門走了。她走後我坐起來靠在牆邊，黑暗裡我覺得自己是條孤獨的狗，受傷了都不敢發出嗚咽。

第二天陽光照進屋子時，我揉揉眼睛穿好衣服站在鏡子前，對著鏡子里那個疲憊不堪的人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鏡子里的人點點頭，好像頗為贊同。我說：我們一起努力活下去，你看這陽光多好。
鏡子里的人笑笑，我覺得笑的比哭還難看，那個人看起來真可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