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鳳：名士式的英雄，英雄式的作家，武俠作家官職最高

文 | 孔慶東

如果向研究中國現代歷史的專家們諮詢「葉小鳳」，也許有人會說不知道。但是改而詢問「葉楚傖」，他們就一定熟悉了。這位葉楚傖（1887－1946年），原名宗源，字卓書，筆名小鳳、葉葉、湘君等，江蘇吳縣周庄人。1915年，葉小鳳任上海《民國日報》總編輯，致力於揭露、抨擊袁世凱帝制陰謀；1923年出任中國國民黨宣傳部長；1930年任江蘇省主席，1935年任立法院副院長；抗戰勝利後，奉派為蘇浙皖三省暨京滬兩市宣慰使；1946年1月15日病逝於上海，葬蘇州靈岩山。看看這番履歷，葉小鳳可以說是武俠作家中官職最高者也。

葉小鳳早年系南社成員，博通經史，工詩詞，同時也是民國初期的通俗作家之一，所撰長篇小說，有《古戍寒笳記》、《蒙邊鳴築記》、《如此京華》等。葉小鳳很注重文學的教化功能，反對一般的黑幕小說，但他的教化不是說教，而是講究寄託和移情。

葉小鳳是英雄轉化為作家的，他做英雄是名士式的英雄，他當作家是英雄式的作家。他的代表作 《古戍寒笳記》曾被改編為電影《亂世英雄》，全書共46回，內容是清初各地抗清義軍的事迹，既有史實依據，又作了浪漫的傳奇化處理。將歷史、武俠、言情、諧趣熔為一爐，可以說，開後來的現代武俠小說之先河。它的第一回是個楔子，用主客問答的方式解說葉小鳳自己的一首詩：「高山流水詩千軸，明月清風酒一船。借問阿誰堪作伴？美人才子與神仙。」開篇清奇，令人一閱不忘。結尾巧妙，由世間轉入世外，寄寓了遙深的現實感慨。他的武打撕殺描寫，寫實與寫意結合，神采飛揚，性格鮮明。各路好漢一路路敘來，也酷似《水滸》筆法。第十五回所寫的點穴，第三十一回所寫的「內功」，都是此前的武俠小說中罕見的。

葉小鳳的語言表現力極強，富有立體效果。回目清雅，不落俗套。他的人物對話傳神，既有性格，又出情趣。在布局上，疏密清晰，參差有致，懸念釣得緊，閑筆又宕得開，如老將列陣，舉重若輕。一部《古戍寒笳記》，寫英雄是一路豪闊，寫人情是詩意盎然，大場面風起雲湧，小場面搖曳多姿。即便寫丑角之可笑，也字字飽滿，諧趣中有威嚴。

葉楚傖和毛主席

《古戍寒笳記》的主旋律是英雄氣加名士氣，豪壯中每每顯露出沉痛。楔子中說：「眼底英雄成隔世，空餘涕淚在人間。」結尾借瞿道士之口詩云：「河山迢遞此征魂，歷盡滄桑有淚痕。收拾繁華歸一局，獨留清磬語黃昏。」都分明是傷心人語。王大覺在序中回憶，葉小鳳當年在辛亥軍興之際，「挾策兵間，前軍克敵，夜半渡師，指顧江山，笑語嶺南姚將軍曰：『苟得關中響應，率精銳千騎，朝發徐宿而夕收薊燕矣。』」姚民哀在跋中也認為葉小鳳是「上馬殺賊，下馬草露布」之才，但英雄難盡其才，「苟不能定天下安危，興王霸之業，則退而著書，造福後生，針砭社會，亦足以法。」然而，葉小鳳後來還是在國民政府里做了高官，由英雄末路的沉痛慷慨，到坦然混跡於王謝府第，其間必然有心情上的一個看透紅塵的過程。這在葉小鳳的另一部重要作品《前輩先生》中，得到了較為突出的表現。

《前輩先生》被譽為反映民國初年學界政界弊端的「新儒林外史」。可以說，《前輩先生》是對教育救國論的徹底批判和否定。此後，葉小鳳就離開文學創作，專心於政治生涯了。

1935年12月，居正、葉楚傖、陳策（左起)參加國民黨第五屆代表大會時合影

《古戍寒笳記》和《前輩先生》也分別有一些不足之處。前者寫英雄過於完美，既文武雙全，又至情至性，許多人物不論雅俗，都能談吐清俊。這些頗有些近似後來的梁羽生。後者寫到後半，「興緻漸闌珊了」，不如前邊氣象飽滿。或許是作者決心告別「前輩先生」，要在人生旅途上再作馮婦了。

葉小鳳其他幾部小說，水平都不如《古戍寒笳記》和《前輩先生》。《古戍寒笳記》和《前輩先生》可以說隱隱指出了現代通俗小說的兩條正路，即俠骨柔情的英雄主義和憤世嫉俗的批判精神。後來的優秀通俗小說繼承了這一精神，從這個意義上說，葉小鳳的創作還應該得到進一步的重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