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年代的貨幣戰爭

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鬥爭不是簡單意義上的農民起義，而是為了實施一個有別於國民黨政權的現代化方案。因此，從紅色政權誕生之初直至新中國成立，經濟戰就是一個革命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這不僅僅意味著打土豪、分田地和分浮財，更意味著貨幣戰這一技術含量較高的鬥爭形式。這其中所涉及的貨幣本位、合適的發行量、貨幣回籠、「外匯」管理、「匯率」確定等等頗具現代氣息的操作，不能不讓後人感到一定程度的驚艷。

通觀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期間的「紅色貨幣」的發行和運作，會發現其中一些頗有意思的共通之處：紅色貨幣的發行者對於貨幣與通脹、貨幣的信用基礎、貨幣的流通半徑、貨幣比價以及如何調控發行量有著深刻的理解和幾乎一脈相承的操作，而這些又對解放後的貨幣政策和宏觀調控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有些至今還能為人們所感知。

早在革命根據地時代，貨幣當局就正確地指出，由於根據地所發行的紙幣，是代替銀元來流通的，因此其發行的數量必須掌握一定的比例和幅度，即「紙幣的發行限於它象徵地代表的金（或銀）的實際流通的數量」，而不能想發多少就發多少。如果紙幣的發行數量相當於商品流通中所需要的銀元數量時，幣值就穩定。反之，就會造成紙幣貶值。

而對於國民黨或地方軍閥發行的舊紙幣和金銀現金，則在一定意義上當做「外匯」來管理。對被停止流通的舊紙幣，一般由工農銀行負責兌換，然後將兌換來的舊紙幣拿到白區購買根據地需要的物資，而「白區商人到赤區購買所帶的現洋，一律到農民銀行換紙幣購買」。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在長征期間，紅軍指戰員們用手中的蘇維埃紙幣和平民進行交易時，也並不是將其作為「白條」來隨便使用。為了便於商品交易，並使商人把收到的蘇維埃紙幣換成現洋或白區通用的貨幣，紅軍在條件許可時一般會在商業中心如遵義設立兌換處。紅軍手中貨幣的保證，一是從中央蘇區帶來的銀洋；二是拍賣沒收軍閥如王家烈等的鹽和香煙得來的銀洋和白區通用的貨幣。紅軍不僅買賣公平，而且紙幣完全可以兌現，商人們十分滿意。

從上述情形可知，作為紅色貨幣的紙幣是一種兼具銀本位和物資本位的信用貨幣，此一特徵後來長期延續，而其物資本位的「特殊屬性」更是其戰勝不斷貶值的敵對貨幣的根本保障。

抗日根據地銀行發行的的紙幣，開始都是通過與法幣等價投放市場。在抗日根據地擴大時，為迅速排擠敵偽貨幣，建立抗幣市場，相關部門會組織主要物資的調劑，以物資支持抗幣的流通，保持物價穩定。在敵人進攻時，抗日根據地的區域暫時縮小，就主動收縮邊區貨幣流通範圍，拋售退卻地區積存的物資，回籠貨幣，以維持抗幣的信用，並避免百姓遭受重大損失。

對於敵偽幣，在抗日根據地內，一律沒收，嚴格取締黑市。在邊沿區和游擊區則從實際出發，暫時不加沒收，以免給這些地區的人民生活增加困難，但嚴格禁止內流，限期肅清。在一定時期內，為了方便邊沿區和游擊區群眾向抗日根據地政府交納稅款和充實對外支付手段，也曾用貶值辦法，徵收部分敵偽幣。對於法幣，一般禁止流通，但允許居民持有和保存法幣，如欲使用必須在交易前到根據地的兌換機關兌換邊幣；如果需要攜帶法幣出根據地，也可到根據地銀行兌換法幣，嚴禁不法商人私運法幣出境。

各抗日根據地對於敵偽幣和法幣，在一定時期內視同「外匯」加以利用和管理，積極組織出口，擴大「外匯」來源，並使用「外匯」到敵占區購進軍民必需的物資，以解決抗日根據地物資來源問題。為此設置了「外匯」交易所，一切「外匯」買賣均要在交易所內進行。同時本著有利於抗日根據地貨幣幣值的穩定，有利於抗日根據地重要物資（糧食、棉花等）的生產和收購，有利於軍民必需品的輸入，併兼顧多餘土產品輸出的原則，根據兩種貨幣購買力的高低和地區之間物資輸出入的實際情況，適時確定和靈活調整貨幣的比價即「匯價」。

比較有意思的是，為避免市場波動和物價紊亂，各根據地之間的貨幣原則上也不相往來，如有過路部隊需要物資供應，由當地代為採購，並將其手中的貨幣同樣視為「外匯」加以管理，即進入友鄰根據地時將手中貨幣兌換為地方貨幣，離開時再行換回。

同樣的做法延續到解放戰爭時期。解放區將國民黨區域的法幣及其票據也視同於外匯加以管理。1946 年晉察冀邊區和晉冀魯豫邊區先後頒布了「外匯」管理辦法，禁止法幣在解放區流通，進出口實行結匯和供匯制度，禁止私自買賣「外匯」。「外匯」管理是結合進出口貿易管理進行的，在供匯上重點保證軍需，適當照顧民用。而票據兌換則通過解放區設立的「外匯」交易所進行，一般設在有進出口貿易的城鎮上，由銀行領導和管理。「外匯」交易所實行集中買賣、自由議價、公開成交、銀行發揮調劑作用。

起初各解放區的貨幣也是互不流通，也不準私相兌換。對一般群眾帶入的相鄰解放區的貨幣，有的採取說服教育讓他們再行帶出或到銀行兌換，銀行兌換時加收3%的手續費；有的採取在接壤地區按低於市價 20%-30% 兌換，群眾對此意見很大。對相鄰解放區的野戰部隊跨區機動作戰或過境而帶入的相鄰解放區的貨幣，因為數量大而造成兌換不及時，其在本解放區使用，因而在一定地區和一定時間市場上出現了兩種貨幣同時流通的情況，干擾了正常的市場秩序。

面對此一情況，在 1947 年於邯鄲召開的華北財經會議確定了關於解放區貨幣「互不流通，相互支持」和「一致對敵」的原則。1947 年下半年，冀南銀行、晉察冀邊區銀行和晉西北農民銀行經過協商，確定在接壤地區建立貨幣混合市場。規定在貨幣混合市場內，均有行使、攜帶、兌換、保存不同解放區貨幣的自由；規定設立若干區際貨幣兌換所，牌價根據主要商品價格指數、市場比價和供求情況確定，並建立通匯關係，匯差實行定期、定額清償。

隨著解放戰爭的勝利，解放區逐步連成一片，統一解放區貨幣的需求日益迫切，「固定比價、混合流通」作為過渡方法被推了出來。如陝甘寧邊區與晉綏邊區合并為西北解放區後，1948 年初，陝貿券與西農幣按 1:1 的比價混合流通。同年 5 月，晉察冀邊區與晉冀魯豫邊區合并為華北解放區，邊幣與冀南幣按 10:1 的比價互相通用。為了減少市場貨幣的種類，各地在貨幣混合流通開始後，均採取只發一種貨幣，停發另一種或另幾種貨幣的措施。

1948 年冬，遼瀋、淮海、平津三大戰役相繼展開，全國解放在際，迫切需要有統一的貨幣。1948 年 12 月 1 日，中國人民銀行成立，同時開始發行人民幣，與各解放區的貨幣固定比價，同時流通。隨著解放戰爭的推進，人民幣逐漸走向全國，成為全國統一的貨幣，而在紅色貨幣發展史中為人所習見的物資統購統銷、金銀和外幣禁止流通集中兌換、外彙集中管理、匯價法定等手法在確立人民幣「統治地位」的過程中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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