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悠悠生死難猜時

情感 03-12

　　正是因為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誰先到來，所以每一天都要格外珍惜，努力活，努力愛。

周日薦文·057

人間悠悠生死難猜時

by 溫挺筠

　　前幾天心愛的姑娘說身體不舒服，我扶她回到屋子，躺在床上，她的臉色蒼白，臉上表情似乎很痛苦無力，然後她告訴我一個秘密，說她身患絕症貧血，已經時限不多了。我跪在她的床前，我抱著她痛哭著說，你怎麼了，你不會有事的！

　　然後我哭醒過來，發現這是一場夢，才鬆了一口氣，趕緊在微信告訴她做了一個夢，可心疼死我了。她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也沒有告訴容易多想的她那個夢的內容。

　　我想起一年前的冬天，那會兒我還在北京，一個周末上午接到我爹的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家一趟，我說快了。我爹又神秘兮兮地說先別回來，等通知再回家，這邊還沒談好。我一聽苗頭不對，問他到底出什麼事了？我爹不情願地說：「你堂爺爺去世了。」我心念電轉聯繫之前他說的還沒有談好，脫口而問「堂爺爺被車撞了?」我爹說：「嗯，還沒有商量好賠償的事，屍體還在醫院，」我說：「知道了，那你葬禮前兩天給我打電話，我到時候買車票趕回去。」

　　在老家門口的巷子里，我常常看到堂爺爺推著一輛破舊自行車慢慢行走，他高大的個子已經因為歲月的蹉跎搓成了駝背，跟駱駝祥子似的，走起路也像小孩子一樣很慢。由於耳背，堂爺爺說話時會放大音量聲震四周，不過堂爺爺平時沉默寡言，是一個孤僻的老頭。

　　但就在這忽然之間，飛來橫禍像橡皮擦掉紙上的鉛筆字一樣，讓堂爺爺與世長辭，消失，彷彿他的之前人生像一場幻影，被時間的滾滾塵埃所掩去。

　　我們村子西邊一個小夥子，90後，網上談了一個姑娘，娶回家，生了一個女兒，皆大歡喜，獲得了我們一方水土老觀念里所認同的成功人生，然後還沒來得及再生一個這些人所謂的正統觀念里的繼承人，也就是兒子，就在上班時從五六米高的鐵架上掉下來，一夜之間，老婆沒了老公，女兒沒了爹。

　　村子裡就有人嘆息，說小夥子真不走運，這麼年輕就出事了，這下子老婆改嫁後，就成了別人的媳婦了，閨女以後也要喊別人爹了。說者無意，我聽者有心，才明白原來人一死，所有擁有的會立刻轉讓，甚至連愛也是，原來人是容易善忘和善於重新追求的動物。那一年我20歲。

　　再之前一年那個滿懷希望的春天，村南一個未婚小伙，長得帥，能言善辯，朋友多，為人洒脫，22歲，已經相上一個同齡的靚麗姑娘，他爹也為他買了一輛轎車，預備年底小夥子的喜慶結婚。小夥子干著高空焊接三角鐵鐵架工廠棚的工作，雖然沒有金榜題名，但是馬上洞房花燭夜，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但是意外比明天來得還要快，殘忍，一個春風沉醉陽光燦爛的上午，小夥子工作時舉起四五米長的三角鐵，不小心一下子觸到高壓線上，當場被電擊，轟然倒地，躺在地上抽搐一會兒，還沒送醫院就已經身亡，魂歸地府。一夜之間，他的父母傷心得白了頭，四五歲的小妹妹，還沒有意識到哥哥的永遠離去，還在想找哥哥玩，卻只看到哥哥冰冷的屍體。湊巧，十幾里外的鄰村一個女孩也是剛出車禍，於是被人說媒，小夥子父親送了十幾萬彩禮，陰婚，合葬在一起，雖然生前沒有娶到媳婦，但是死後算是娶了一個媳婦。出殯那天，來了十幾輛黑色轎車，全體沉默無言，躺著的新人披紅，站著的白頭人抹淚。他的人生還沒真正開始，就已經結束在春天。

　　小學三年級，剛剛蟬鳴初夏，我們班上流行一個小遊戲，就是一群人把自己的拖鞋集中出來，搭成一個小金字塔，由一個人站在金字塔前守著，防止五六米外的人用扔過來的拖鞋碰倒。

　　然後一群傻瓜竟然在星期天跑去公路邊玩這個遊戲，那天上午我老老實實在家看動畫片。還沒有到中午，噩耗傳來，其中一個小夥伴M因為拖鞋扔到馬路中間，沒頭蒼蠅一樣橫衝直撞跑去撿，一輛汽車見他跑過了馬路就把放慢速度改為加速，卻不料M折返時又沒有注意安全，不看路不看車地瞎跑，那輛汽車這次剎車不及，把M直接撞出去四五米遠，被死神帶走。

　　如果他現在還活著，也該23歲，娶回媳婦，洞房花燭，第二年放出一個孩子，喜當爹之後，吵架，抱怨，再稀里糊塗的活，人生獲得鄉里鄉親認為的那種圓滿。或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考個好大學，交個女朋友，找個好工作，出人頭地。又或是交個女友，腦分手，哭成狗，工作不得志，喪氣垂頭。但是一切的一切不能改變，他的人生在他九歲戛然而止，已經被封印在地下長眠。

　　小時候我有一個特別疼我的小姨，性格潑辣卻又知書達禮，能言善辯，長得秀麗，好看，宛如一隻蝴蝶和母老虎的組合體。我能記得的是她給她的侄女，也就是比我大一歲的表姐，買了一雙貓頭鞋，見此，我也喜歡，但在那個外甥是個屁的封建之家，我又不討喜歡，只能默默看著。但是小姨看出我的心思，第二天也買了一雙同樣的貓頭鞋給我，我睡醒時，小姨給我穿腳上，我高高興興地在院子跟小狗一樣走來走去，低著頭左看右看。

　　這是在以後我人生，可以改變我命運的姑娘，最後一束救命稻草，她卻在自己十九歲那年，我們村子的公路上，被一輛死神一般的公交車撞到，鮮血像一朵玫瑰一樣，為她綻放出美麗。

　　「流星的光芒雖短促，但天上還有什麼星能比它更燦爛，輝煌！當流星出現的時候，就算是永恆不變的星座，也奪不去它的光芒。

　　蝴蝶的生命是脆弱的，甚至比最鮮艷的花還脆弱。可是它永遠是活在春天裡。它美麗，它自由，它飛翔。它的生命雖短促卻芬芳。只有劍，才比較接近永恆。一個劍客的光芒與生命，往往就在他手裡握著的劍上。」 ——古龍《流星蝴蝶劍》

　　小姨也永遠活在春天裡，留在在19歲，但卻以這樣一種殘酷的方式，永遠不會老去，留給人世最美的容顏。她的照片早在她死去的第二年就被家裡這群封建迷信大師們扔掉，多年以後，每次想起她，我總會偷偷躲起來哭泣，想念她的好，為什麼不是我替她死去呢？如果她那時活著，結婚，孩子也該上大學了。

　　有一天我走在街上，遇到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哭的很傷心，似乎像沒有父母一樣，別人告訴我說，他是一個弱智兒，他的父母嫌棄他就不管他，也不要他了，還是他奶奶帶他養活他。我默默地看著他驚惶的眼神，還有滿臉淚痕，內心顫抖和一股凄涼感而生。我第一次發現人類的無情，骨子裡的悲憤，讓我久久不能平息。

　　小學時，我們村的傻子和學校對門雜貨店的老闆兒子小啞巴，常常在學校門口打架，甚至轉戰到學校門口的女生廁所，許多小學生被嚇得在教室不敢出去。那年冬天，中雪，小啞巴穿著雜貨店老闆新買的棉鞋，高高興興地跑去玩，再也沒有回來過，幾天後有人在十幾里外的田野發現小啞巴的凍得硬梆梆屍體，這個不會說話的弱智兒，竟然就這樣悄然傷逝。傻子的「戰友」不在了，以後的以後都是傻子一個人在街上轉悠，被小孩子罵「傻子傻子」，然後傻子背著背簍，微笑抽著別人給他的香煙，不發一語。我默默心想，你們這群小孩以後未必不做走狗放棄自己的尊嚴，你們能好到哪裡去？

　　縣城菜市場旁邊一家超市，老闆就一個兒子，卻是一個傻子，每天在門口撒尿拉屎，搖頭晃腦，自言自語簡單的一點話，我去買東西時，還會和我打招呼，問我幹嘛。我微微笑一下，不知道說什麼和如何面對這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哥們，但我懂，永遠活在5歲也是一種幸福。

　　每當我覺得活不下去時，我常問自己如果自己和那些死去或是天生腦癱的人交換，他們會活出怎麼樣的人生呢？他們會像我一樣抱怨嗎，他們會自強不息嗎？他們只是被老天寫人生時，劃偏了一筆，從而沒有了自己的人生。

　　現在的我一無所有，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差一點加入那些傻子和英年死掉的行列，我拿著最後的一張底牌，對著手機，拍了拍衣服的灰塵，回想起一個個身影，開始記錄一個個人間喜劇或是悲慘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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