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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建松:科學,就等於證偽嗎

聶建松:科學,就等於證偽嗎



這不科學

宗教與科學的相愛相殺


|聶建松


作為還算比較有閑的人,我平時經常去網路社區打發時間,看看網路社區的廣大人民群眾怎麼看待科學或者宗教。我的直觀感受是,大多數人經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溺水者只會抓住眼前的一根稻草,卻不見身旁的救生圈。


作為對科學史比較感興趣並且有些許了解的人,我覺得大概自己肩負了一點兒科普這些基本概念的責任。譬如,一旦談到了科學如何定義,經常會看到這樣一句話:

「科學是證偽的!」——如此簡短,別無其它。可是,事情就僅僅如此么?


▍一、「證偽主義」與「黑」山羊


曾幾何時,科學這個概念是籠罩在「歸納主義」(Inclusivism)框架之下的。


那麼何謂歸納主義呢?簡單地說,就是將「相似且反覆發生」的現象集合在一起,並且從中得出一個規律性的東西,隨後再將這規律再推而廣之,應用於世界。


聽起來很有道理,是吧?舉個簡單的例子:我遇見的每隻山羊都是白色的,因此所有的山羊都是白色的。這就是歸納主義的方法邏輯。

此刻,即便不用提醒,相信很多讀者也會發現這個邏輯的缺陷了——我們不能保證見到的下一隻山羊是白色的,而下一隻山羊很可能就是「黑色」的。因此,在這個意義上,科學的邏輯不能等同於「歸納主義」。由此,一些學者就開始思索科學的邏輯到底是什麼。


在這個基礎上,英國著名的哲學家卡爾·波普(Karl Raimund Popper)提出了「證偽主義」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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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波普(Karl Raimund Popper)

那麼,證偽主義與歸納主義的差異在哪呢?


歸納主義的邏輯是「我見到的山羊都是白色的,故而所有山羊都是白色的」;證偽主義的邏輯則是「在我沒有見到黑色的山羊之前,我姑且假設所有山羊都是白色的」。


這其中的關鍵之處就在於,真理性的論斷(「所有的山羊都是白色的」)在此變成了一種假設(Hypotesis)——在證偽主義的邏輯下,科學發展不是某個真理展示自身的過程,而是一個人類不斷試錯的過程——一旦我發現了一隻黑山羊,那麼我就會拋棄掉「所有山羊都是白的」的論斷,而不會以某種不合理的方式調整這個論斷。


這裡必須提及一句,「某種不合理方式的調整」一般是「特例式」(ad hoc),即拋棄明顯更清晰明白的普遍看法,而是針對某個觀察到的「特例」,為之「單獨發明」一個額外的解釋。

譬如,當我觀察到了這隻黑山羊的時候,但是我會假定這隻黑山羊本身仍然是一隻白山羊,只不過它掉進了染缸或者煤堆之中,甚至可能只是我一時眼花了。


▍二、證偽主義、神與「精神病」


證偽主義反對的「特例式」解釋,當然不只是某種邏輯上的反駁,而是在歷史中具體有所指——卡爾·波普本人就不喜歡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以及馬克思的歷史發展學說。


那麼,證偽主義是從什麼角度上對這二者表示反對的呢?或者說,在證偽主義者看來,為何這二者不能算作「科學」呢?


這是因為在證偽主義者看來,科學是需要恰當且具體的定義。


那麼,什麼又是恰當且具體的表達呢?譬如,當我們說世界是由神所創造的時候,這時候我們就在講述一個「不科學」的論斷。


不過,證偽主義者反對這個論斷的原因,並非一定是出於某種「無神論」的觀念,而主要是因為「神」這個詞本身是一個在科學上不甚清晰的定義。


我們可以在生物學上定義各種生物,在化學上定義各種元素,在天文學上定義各種星體——但至於神?神經常是被表達為「超越世界」的存在,但是科學研究的是「世界」。因此,神是世界的創造者,這句話不是「科學」的;反之,神不是世界的創造者,這話也不是「科學」的。


那麼,我們把「神」這個詞換成別的詞語,是否就構成了證偽主義上的科學論斷呢?


世界是由某種力量所創造的?世界是由某個起點開始的?世界是朝著某個目的運動的?世界是在一個框架下運動的?這些看法在證偽主義上看來,都可以算是「非科學」的論斷,因為這些論斷都過於「宏大」了……太不具體了————如此類型的論斷總是試圖解釋一切,但在證偽主義者看來,它們卻沒有解釋任何具體的東西。


換句話說,證偽主義者實際上反對的是這樣的看法,即科學是那種「真理展示自身」或者「必然通向真理」的表達——在他們看來,這些看法都更像是神學,而非科學;在他們看來,科學是透過「不斷地試錯」,而逐步「澄清和細分」認識對象的一個過程。


譬如,簡單地說,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將人類意識和行為都歸結為「力比多」(libido,性的力量)。在如今的認識水平下,這個論斷並沒有為我們提供新的知識。如果具體分析下抑鬱症以及生活中遇到的工作學習壓力,我們就會發現一個更「科學」的做法,便是認識它們並非是不同程度的「一類」東西,而是「不同類」的東西。


▍三、證偽主義與「高塔」


我們在前面大致談論了證偽主義的邏輯,而且在肯定意義上,談論了證偽主義對於科學的貢獻。


這是否說明了,證偽主義本身就是關於科學前進範式的完美表達么?也不盡然。


首先在邏輯上,證偽主義並非是無懈可擊的。


其認知論上的邏輯大致是這樣的:針對觀察到的材料,我們提出假說。而當我們觀察到不符合假說的時候,我們就要拋棄我們的理論假說,或者對之進行一番有效的修正。


不過,問題就在於,在實際當中我們真的能夠確定到底是我們的觀察出了問題?還是我們提出的理論假說出了問題?


讓我們再回到前文提及的「黑山羊-白山羊」的故事,假如那隻「黑山羊」真的不過是一隻白山羊呢?假如我們真的不過是看到了一隻掉進了煤堆或者染缸的白山羊呢?或者說,乾脆就是我那一刻真的就是「眼前一黑」呢?這也就是說,在沒有大量觀察到「特例」的時候,我們難道就一定要拋棄自己的理論假說么?


其實,很多在實驗室中做過實驗的人肯定都有過這樣的體驗。當得出與理論相悖的成果的時候,絕大部分工作者都是在反思自己的實驗過程中是否出了問題(是否含有雜質?測量是否精確?計算是否有失誤?),都是在懷疑自己的觀察是否出了問題,而沒有直截了當地懷疑理論是否有問題。


因此在某種程度上,證偽主義仍然可能是一種「上帝視角」下的反思,在描述科學發展這個過程的時候,可能仍舊有些偏頗——讀者如果有讀過我關於之前的事實觀念討論的文章,就會明白事實其實很難脫離於理論而存在——甚至說,我們的觀察必然會受到理論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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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蘭華沙哥白尼像


讓我們看下具體的歷史事例。在天文學的發展歷史當中,哥白尼的日心說代替了亞里士多德-托勒密系統下的地心說,而在這一理論換代的過程中,並非是一帆風順,人們關於「地球是否轉動」是有過幾番爭議。


反對地球轉動的學說,難道只是某些人出自私心,而反對真理么?


並非如此。因為如果從當時的人們所掌握的知識來看,之所以很難接受「地球轉動」主要是因為,當時的人們對於引力和慣性的這樣的概念基本為零——而這些對於今人來說,就是普遍接受的常識罷了。


為什麼這樣說呢?這是因為對於「地動論」的接受者來說,有一個問題十分難以回答:


假設地球是轉動的,同時假設有一尊非常高的塔,如果從塔頂扔下一塊石頭,那麼這塊石頭為什麼仍舊落到塔基附近的地面,而沒有落到離塔很遠的地方呢?


我們可以看到,石頭落到塔基的地面確實是我們毫無疑問觀察到的事實,而如果沒有引力和慣性的存在,那麼這塊不就應當落到遠處,甚至飛向天空么?——這個問題甚至到了牛頓時期,仍舊在困擾著人們!


那麼,如果我們設身處地替古人擔憂下,按照證偽主義的思路,當時的人們是應當拋棄自己的觀察結果?還是應當拋棄「地動論」呢?


地動說最終還是保留了下來,並非是因為古人突然之間發明了太空飛船「觀察」到了地球是轉動的,而更多地是因為,與基於「地不動說」的「地心說」相比,基於「地動說」的「日心說」在數學計算上有著更大的便利——說白了,在實際應用中,日心說更方便。


或者,戲謔一點兒地說,日心說之所以能保留下來,並非是因為人們能夠按照「證偽主義」的邏輯,拋棄了不合理的理論假說,而恐怕是得感謝科學家們都是愛偷懶的人。


【作者簡介】


聶建松|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宗教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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