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沒那麼容易！

作者：龍鎮；插畫師：日光里夢遊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為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即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鬢，美掃峨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這是敦煌出土的一份「放妻書」，也就是所謂的休書，文字清新，詞意豁達，在互聯網上流傳，感動了很多現代人。但是休書寫得再漂亮，總還是休書，不是平等的協議。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無論是休書還是放妻書，都是男人對女人的處置，女人是無法向男人開出這樣一份文件的。

不幸中的萬幸是，休有休道，不是任意妄為。即使在男權最鼎盛的年代，男人要拋棄女人，也必須有充分的理由。所謂「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和「三不去」（妻子被休後無家可歸的不去，曾經為公婆守喪三年的不去，丈夫先貧賤後富貴的不去），多少算是對女性的一點保護。違反上述原則的男人，多半會受到社會的譴責甚至嚴懲，陳世美便是典型的案例。當然，陳世美是虛構的人物。今天要說的，是發生在宋朝的真實故事。

話說大宋明道二年（1033年）十二月，當朝皇帝宋仁宗下了一紙詔書，宣布休掉自己的老婆郭皇后。皇帝要休妻，也要有理由，否則沒法向天下交代。宰相呂夷簡，為主子提供兩張王牌：一是郭皇后九年無子，符合七去之律；二是漢朝唐朝，皆有廢后的先例。

郭皇后是大將郭崇的孫女。當年宋仁宗娶她為後，實非本意，而是聖母劉太后的安排。宋仁宗看中的是另一位大將張美的曾孫女，偏偏劉太后不同意，只給她封了個美人。這樁封建包辦婚姻從一開始便帶有悲劇意味。宋仁宗不待見郭皇后，郭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燈，仗著太后給她撐腰，作風強硬，氣焰囂張，常常阻止宋仁宗與其他女人親近。在這種劍拔弩張的後宮氣氛中，張美人很早就去世了。

劉太后死後，宋仁宗獲得自由，立馬追封張美人為皇后，又將郭皇后晾在一邊，與尚、楊兩位美人打得火熱。這是報復性的反彈，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郭皇后沒有意識到事情起了變化，仍舊我行我素。一日，尚美人當著宋仁宗的面對郭皇后說了一句不太恭敬的話。郭皇后怒不可遏，跳起來要打尚美人的耳光。宋仁宗趕緊攔住，郭皇后這巴掌便拍在了宋仁宗的脖子上。

這簡直是大逆不道了！宋仁宗抓著這個機會，立即派宦官閻文應召宰相呂夷簡前來「驗傷」，第二天便下達了廢后令，而且為郭皇后準備好了後路：封為凈妃，號玉京沖妙仙師，法名清悟，居長樂宮。說白了，就是要她出家。

本來以為是件家務事，不會有什麼麻煩。令宋仁宗沒有想到的是，詔令一出，立馬遭到群臣的反對。以御史中丞孔道輔為首，包括范仲淹在內的眾多大臣紛紛上書，要求皇上收回成命。幸好呂夷簡久經官場，早有準備，下令將這類奏摺一律扣下，免得宋仁宗心煩意亂。

孔道輔等人上書不成，又要求入宮面聖。呂夷簡搶先一步，派人關閉宮門，嚴防死守。孔道輔也豁出去了，拍打著宮門，大聲叫道：「皇后是天下之母，不可以輕易廢除。此等大事，皇上為什麼不聽聽我們的意見呢？」范仲淹等人則跟著起鬨，吵吵嚷嚷，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

宋仁宗心裡，此刻大約有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他想，你們這些人真是夠「八」的了，老子愛誰誰，關你們鳥事！而且將心比心，如果你們家裡有這樣一頭潑婦，你們受得了嗎？冷靜下來再想，卻不敢得罪這些言官。有宋一朝，對士人是最寬鬆的了。動不動就將大臣拖出去打板子的事，宋仁宗做不出來。他只得請呂夷簡出面，去做大臣們的工作。

呂夷簡出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破了嘴皮，孔道輔一概不聽，反而質問呂夷簡：「大臣之於帝後，有如兒子之於父母。父母親有矛盾，做兒子最多只能勸諫，怎麼能夠幫助父親休掉母親呢？」呂夷簡是做宰相的料，滿腹經綸，卻不善於現場辯論。面對孔道輔咄咄逼人的攻勢，只能以「廢后有漢唐故事」來搪塞。

漢唐兩代，確實有廢后的故事，漢武帝干過，唐高宗也干過。呂夷簡之意，古人做得，今上為什麼不能做？這下就被孔道輔抓住辮子了。孔道輔馬上說：「身為臣子，應該以堯舜之事來規勸國君，豈能引用漢唐失德之事來誤導國君？」呂夷簡氣得跳起來：「怎麼失德了？怎麼失德了？」終歸是說不過孔道輔們，氣極敗壞地回到殿內，半天沒有出聲。宋仁宗問起情況，只回答了一句：「伏閣請對，非太平美事。」意思是，跑到宮裡來上訪，不像太平盛世。

呂夷簡偃旗息鼓，孔道輔卻意猶未盡。第二天早朝，孔道輔又想將百官留下，繼續開展關於能不能廢后的大討論，鼓動大夥都去宮門外靜坐示威。宋仁宗終於不耐煩了，當場下令：自即日起，不許大臣聯合上訪！而且馬上將孔道輔、范仲淹逐出京城，發配他們去當地方官。其餘參與鬧事的官員，也分別受到罰款的處罰。採取了這樣的強硬態度，宋仁宗才得以完成休妻的壯舉。皇帝尚且如此狼狽，可知古人休妻，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件事情沒有完。郭皇后出宮後，尚美人和楊美人越發得寵。沒過多久，宋仁宗就得了一場大病。大臣們私下議論，認為是兩位美人狐媚惑主，皇帝縱慾過度所致。宦官閻文應也擔心主子的身體，不斷勸說宋仁宗遠離兩位美人。宋仁宗耳朵里全是「嗡嗡」之聲，終於有一天點了點頭。其實也沒任何明確的指示，閻文應立馬行動，將兩位美人送出了皇宮。尚美人出家為道，楊美人安置在外宅。耐人尋味的是，宋仁宗沒有表示反對。於是次年九月，又立了一位新的皇后——曹皇后，她是宋朝名將曹彬的孫女。

更為狗血的劇情還在後頭。過了數年，宋仁宗不知哪根神經跳線，居然又想念起郭氏來了。但那時，已經是一別兩寬，要見面也不那麼容易了，他只能派閻文應將郭氏偷偷帶進宮來相會。

宋仁宗顧念舊情，郭氏卻沒搞清楚流年，她向宋仁宗提出：陛下如果想再見臣妾，必須在百官面前重新冊封，當不當皇后無所謂，至少得有一個名分。宋仁宗對得起那個「仁」字，恰巧郭氏生病，他便派閻文應帶醫生去給郭氏看病。沒過幾天，郭氏就一命嗚呼了。世人普遍認為，是閻文應怕郭氏重新入宮對自己不利，所以暗施毒手。誰也不敢懷疑，皇上會有什麼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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