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的血：唯有黃金家族成員才有資格稱汗的規矩是如何打破的

只有成吉思汗家族（即「黃金家族」，只有成吉思汗的直系後裔才被認為是「黃金家族」）才能受到長生天天命護佑統治天下，也就是只有「黃金家族」成員才有資格稱汗的這一觀念，不但是蒙古人心目中牢不可破的共識，在整個內亞的各游牧民族的心目中也得到了廣泛認同，這也就是帖木兒帝國的創始人帖木兒（Amir Temur，跛子帖木兒）是那麼一個不可一世的征服者，卻只能稱「埃米爾」（阿拉伯語:??????，拉丁化:Amīr，舊譯"異密"，是伊斯蘭國家對王公貴族、酋長或地方長官的稱謂），直到和察合台汗國的大汗女兒結婚，才有了所謂「駙馬」帖木兒的稱號，算倒插門進了黃金家族。

（烏茲別克明信片上的帖木兒形象）

在1251年（蒙哥登上汗位）之後，黃金家族的正統事實上永久性地轉入了拖雷系，到了忽必烈建立元朝，統緒更加明確，當然忽必烈終其一生都在和西北察合台、窩闊台系的諸王撕逼，並沒有得到幾大汗國的一致公認。參見

忽必烈派「心腹」去察合台汗國收拾殘局，不想此人卻是一個反骨仔

此人終其一生是忽必烈的死敵，為了窩闊台家族也為了傳統和豪情

直到1303年，忽必烈的孫子元成宗鐵穆耳才獲得四大汗國的一致承認，元朝皇帝作為共主和蒙古帝國的大汗，成為「黃金家族」的正統。

但是，元朝皇帝的皇位繼承並沒有一個行之有效的制度和邏輯嚴密的法統，所以繼續撕逼不斷。參見

堪稱中流砥柱的元武宗海山稱得上不愧一個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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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意義上，誰當上了大汗（皇帝），又出得起銀子財寶賜給諸王親貴和諸汗國，就是正統所在。

一直到元順帝的兒子元昭宗愛猷識理達臘，雖然元朝滅亡北遁沙漠，其本人的母系又是高麗血統，與母后是弘吉剌部的嫡派子孫相比有著欠缺，他的血脈倒反而成為無可爭辯的黃金家族正統所在。

（標題如圖）

僻處漠北的蒙古大汗，除了阿里不哥的後代一度奪權，其他的汗位基本上都是由必里克圖汗（愛猷識理達臘）的子弟子孫繼承，比如尼古埒蘇克齊汗額勒伯克、完者都汗本雅失里等等。

直到蒙古帝國第二十六位大汗岱總汗脫脫不花（1433－1452，他是北元必里克圖汗即元昭宗愛猷識理達臘之子哈爾古楚克的孫子）時代，局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脫脫不花早年和弟弟阿噶多爾濟、滿都魯流落西北一帶，干回了黃金家族未發跡時候的老本行，在甘肅放牧。1433年，被瓦剌（古代西部蒙古民族，清代稱衛拉特）首領脫歡迎立為大汗。

（瓦剌、韃靼和大明）

當時的脫歡作為瓦剌部首領，東征西討，重新統一了蒙古高原，脫脫不花只是他手中的傀儡，但是脫歡雖然權傾蒙古，最終也沒有成為大汗。

許多蒙文歷史文獻中都記載了脫歡統一蒙古各部後企圖篡位未果的傳說：

一天，脫歡騎著馬來到成吉思汗陵（指鄂爾多斯伊金霍洛旗的成陵）前，用劍劈其帳壁，出言不遜，揚言自己要取代成吉思汗做全蒙古的大汗。他的狂悖言行「惹怒」了聖主，掛在陵寢帳壁上撒袋中的弓箭自動發出響聲，脫歡背上應聲出現了箭傷，口鼻流血。驚惶的隨從人等看到撒袋中有一支箭還在微微顫動，箭頭上還沾著鮮血，眾人都覺得是成吉思汗顯靈懲罰了脫歡。此後不久，脫歡就含恨死去。

在後人看來，這顯然是一則帶有濃重神話色彩的傳說，不過卻真切反映出了這麼一個歷史事實：脫歡想做全蒙古的大汗，而只有黃金家族後裔才能稱汗的正統觀念阻礙了他，最終脫歡機關算盡也未能當上大汗。

到了脫歡的兒子也先，比脫歡還要猛，他不多廢話，挾土木堡之變自己一方大勝的餘威（土木堡之變指明朝正統十四年1449明英宗朱祁鎮北征瓦剌在今河北省張家口市懷來縣境內的土木堡慘敗，明軍全軍覆滅，英宗本人被俘），在擊敗岱總汗脫脫不花後於1453年僭稱「大元田（天）盛（聖）大可汗」，建年號「添元」。

（也先影視形象）

《明史》中曾經記載了「也先將謀逆（指想要殺害被俘的明英宗），會大雷雨震死也先所乘馬……乃止」，被雷劈不敢殺明英宗未必屬實，但是他僭稱大汗之後，倒真的遭到了暗殺——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封建迷信，大家別信。

崔瑞德（Denis Twitchett）在《劍橋中國明代史》中指出：

也先未能擴大他的戰果，他在釋放原來的皇帝之後又與明朝廷保持一般的友好關係，部分地是出於這種考慮，部分地則是由於他自己的虛弱和在蒙古人中的不穩定的地位。當1453年他最後自立為汗時，內部衝突立刻爆發，並導致了他在1455年的死亡。

當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兒》中寫道：

也先是脫歡的兒子，他比他的父親更加強悍，也更加聰明，短短几年之內，他向西攻擊哈密，控制了西域通道，威逼明朝西北邊境，他向東攻擊兀良哈，正統十年，瓦剌徹底擊敗了兀良哈三衛，並控制了當時尚很弱小的女真族，甚至威脅到了朝鮮。

黃金家族成員才能稱汗這個慣例被也先打破，但是這個觀念可不那麼容易打破。

梁武帝曾經說過：天下公器，非可力取，苟無期運，雖項籍之力終亦敗亡。在蒙古世界，這個規則對兵強馬壯為大汗的現實，起到了某種程度的制約。

（達延汗相關戲劇）

也先死去的約20年後，必里克圖汗（愛猷識理達臘）直系子孫察哈爾·巴圖蒙克出生，他就是後來聲名顯赫的達延汗（一說達延就是「大元」），黃金家族成員才能稱汗這個觀念在達延汗的逆襲過程中起到了巨大的凝聚和宣傳作用——這個故事，咱們以後再說

（清代蒙古盟旗制度是在達延汗的規劃基礎上發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