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太監是怎樣煉成的？

天下 03-14

張鳴：太監是怎樣煉成的？

文 | 張鳴

好好的男人，是怎樣變成太監的？這個事兒，還真有的說。太監就是宦官，當然在歷史上，名字有好多，閹人，閹豎，貂璫，寺人，公公等等一大串。但一般來說，學名就是宦官。只是在明朝以後，宦官的衙門叫十三監，而且用他們做軍監、稅監、礦監，所以，才被稱為太監。

一個正常的男人，要成為太監，須行閹割手術。這種手術，牛馬豬羊甚至於雞都需要，否則肉就比較難吃。只是，牲口做閹割，如果是雄性的話，把睾丸摘了也就完了。但是，人不行，人作為文明動物，如果閹割的話，必須把睾丸帶男根都割掉。完全屬於過度手術，沒有必要的（沒有了睾丸，性激素基本上也就沒有分泌了）。但是，閹人是供給皇帝或者王爺的，為了讓這些超級有權的用戶徹底放心，必須得切，不，實際上是剜去男根，手術量之大，近乎於現在的變性手術。

雖說，東方的專制國家，都有閹人。但閹人安排成為一種制度，設立衙門，排列官階，設置專門的事務，還是中國特色。這個特色，是自東漢以來，儒學和官僚制的高度結合的產物。皇宮裡的閹人，原本的用意，是既要人伺候得好，又要防範后妃偷情。儘管如此，東漢之前的宮廷，還是能見到正常男人的。只是儒學男女之大防的講究，才讓這些男人銷聲匿跡。后妃們要想跟外界打交道，非憑藉宦官不可。宦官權力大了，官衙和機構就日益嚴整。於是，宦官制度，也就成型了。後世的君主，無論對宦官專權有多少的防範，防到了清朝那樣，把絕大多數內廷事務，都交給內務府打理，太監的衙門也撤不了。

有了宦官制度，閹人的需求量就比較大。明清之際，皇權近乎專制，不僅皇宮需要閹人，一般王府也需要閹人。需求產生供給，供給側的一切，都跟著發生變化。要求進宮的人多了，供不應求。一方面，是因為對於一般貧苦人家，進宮之後，雖然沒了關鍵零件，但卻有可能發家致富，辛苦他一個，幸福一家人。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閹割手術日益成熟，手術風險很小。

這事兒，是個奇蹟。在古代，沒有專門的外科手術器械，沒有麻醉，沒有消毒，沒有止血鉗，沒有抗生素，如此大的手術，居然很少有手術以及術後感染死亡的。這個奇蹟，其實早在西漢就已經實現了。司馬遷選擇接受閹割活下來，為了他未完成的《史記》。如果手術風險很大，那麼，他很可能因此選擇了受辱，卻死掉了，於是，很可能這樣的選擇也就不大會發生了。可見，當年的手術，把握就不小。

一般來說，哺乳動物的閹割，在幼小的時候成功率比較高，成年之後，就有風險，動物尚且如此，何況人。然而，專門為宮裡服務的手術者，做成人的手術，把握也一樣的大，可見其神奇，非同一般。

太平天國建都南京，從天王洪秀全以下，諸王的宮裡，佳麗眾多，急需太監。但是，動手術，割一個死一個。害得連天王洪秀全宮裡都沒有太監，娘娘雖然多，但都得親自動手打掃房間，傾倒垃圾。天王化為工頭，成天監督娘娘們幹活，干不好即寫詩罵她們。

當年的閹割專業人士，都在北京，別的地方一個都沒有，難怪洪秀全找不到。明清制度一脈相承，割人的專業人士和手藝，也一脈相承。割人的分成官家和私家的，官家的在清代，屬於內務府慎刑司，叫官刀兒匠，吃官糧，每月一兩銀子，每割一個，賞銀若干，計件計酬。私家的叫私刀兒匠，隨行就市，誰來割，收誰的錢，但可以賒欠，等做了太監之後再付。當年的北京城，吃這碗飯的私刀兒匠不多，都是老字號，比如刀兒華，刀兒劉，刀兒陳。沒有祖傳的絕活和藥物，根本就別想干這行。

割人的手術室，叫做凈室。密不透風，很熱，又非常乾燥，又叫做蠶室，的確類似於養蠶的蠶室。這樣的環境，在當時最大限度的能抑制細菌的繁殖。手術時當然沒有麻醉，只是用布帶把人的四肢束住，再用一個煮熟的雞蛋，塞在被割者的嘴裡，讓他發不出聲音。手術刀就是一把月牙形的小刀，非常鋒利。刀兒匠要在割下男根並睾丸的那一瞬間，把動脈血管扎住，塞進殘留的尿道管里一根蘆葦，然後再敷上特製的草藥。

這裡，手術的身手和藥物，都是不傳之密，刀兒匠就指這個吃飯的。以今天醫學的眼光，看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這都是發生過的事情。就像神奇的中醫正骨一樣，有那個醫生，就會有那樣的奇蹟，因為他們有手藝，有藥物。葯的配方和神奇的手藝一旦失傳，神奇也就沒了。

有意思的是，在手術之前，刀兒匠還會對被割的人進行反覆的心理治療，一直到動刀之前，都在勸說對方放棄，講很多做太監的不好的地方，講手術的痛苦，一直講到你煩，煩到極點。可是如果你依舊堅持要做，自然就心意堅定，可以抵抗住後來的種種痛苦和不便了。

手術之後，要在凈室里將養一些日子，刀兒匠會調整被割者的飲食起居，直到傷口長好。在這期間，被割下的物件，會被刀兒匠用香油炸過，撒上藥物，用油布包好，放在一個匣子里。這些東西，一般會寄放在刀兒匠家裡，直到太監發跡了，自己成了家，再接回去。死後要放在棺材裡一同埋上，標誌著這個人零件還是全的。據說，正因為如此，北京的飯店裡的炸雞塊，都改稱炸八件。看來，北京人待太監，還是有感情的。

手術完成，最後進宮，得經過內務府看驗，內務府的會計司大堂後面，有一間凈室，就是專門干這個的。檢查是否割好了，負責的叫做司凈太監。檢驗過了之後，得簽字畫押，手續非常嚴格。筆記小說，總是傳說太監有沒割乾淨的，有多少多少的緋聞。其實，人跟動物的閹割不一樣，只要割了，就沒有割不幹凈的（動物一般也只有雌性才有沒割乾淨的）。勘驗的人，如果得錢買放，得承擔誅九族的風險。

其實，手術只是一個方面，肯做太監的人，在做手術之前，精神上早已被閹割了。精神和肉體的雙重閹割，是雙重的保險。人們傳說宦官的陰、毒、狠，其實是不存在的。男人一旦被閹割，沒有了雄性激素的作用，也就沒有了攻擊性，想狠也狠不起來。所謂宦官的狠，其實都是皇帝的狠。所以，一旦沒有了皇帝的寵信，宦官就立馬沒有了精氣神。魏忠賢權傾朝野，滿朝都是他的人，換了皇帝，只幾個月，皇帝上嘴唇下嘴唇一動，小命就沒了，居然沒有絲毫的反抗。個中的緣故，就是這個。

張鳴：太監是怎樣煉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