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玩轉「花月」：愁殺尋花問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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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雲夢

（唐伯虎）

【作者簡介】雲夢，本名陳奇智，江南潯陽人氏。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說起唐寅唐伯虎，估計沒有不知道的；知道唐伯虎的，估計大多是源自《三笑》或者《唐伯虎點秋香》。

那不是真的唐伯虎，儘管我也很希望是，因為那樣的唐伯虎多麼的風流瀟洒！

即使只憑《三笑》知道唐伯虎的人，也知道唐伯虎很有才。多有才呢？他的書法源自趙孟頫，又泛學李邕、顏真卿、米芾各家，風格豐潤靈活，俊逸秀拔，晚年更是率真自如，追求力量、速度和韻味；同時又融諸家筆法於一體，使結體、用筆均富於變化，並達到了揮灑自如的境地；詩文上，與祝允明、文徵明、徐禎卿並稱「吳中四才子」；繪畫上與沈周、文徵明、仇英並稱「吳門四家」，又稱「明四家」， 堪稱「書畫詩三絕」！

（唐寅《山齋撫琴圖》 ，據說成交價318萬元）

唐伯虎1470年3月6日，即明成化六年二月初四出生於蘇州吳興，那一年是寅虎年，所以取名唐寅，字伯虎。14歲結識了同齡的文徵明，並得文徵明父親的賞識；15歲以第一名補蘇州府府學附生，「童髫中科第一，四海驚稱之」。18歲結婚，24歲父親去世，隨後，母親、妻子、兒子、妹妹在兩年內相繼去世，家境逐漸衰落。28歲中應天府鄉試第一，得中「解元」——他在《領解元後謝主司》一詩之中寫道：「壯心未肯逐樵漁，秦運咸思備掃除。劍責百金方折閱，玉遭三黜忽沽諸。紅綾敢望明年餅，黃絹深慚此日書。三策舉場非古賦，上天何以得吹噓。」

唐寅雄心勃勃，指望著連中三元！

（唐寅《舟山溪漁圖》，成交價414萬元）

1499年，唐寅與江陰人徐經（超級驢友徐霞客的高祖父）一同入京參加會試。三場會試下來，唐伯虎大言不慚吹噓自己會得第一，弄得滿城蜚語，被查。據說有一道考題，其他所有的考生均沒有答出，只有唐寅和徐經答出了；因為徐經的才氣和名氣遠不如唐寅，便被懷疑是徐經買了考題，事先讓唐寅做了，所以才兩人都答對了，成了一場科考舞弊案，唐寅也牽連下獄。後來雖查無實據被釋放，卻沒被錄取，歸家後夫妻（原配去世後續弦）失和，休妻（實為妻子離去）。1500年，唐寅被罷黜為浙藩小吏，他深以為恥，堅決不去就職。從此，命運逆轉，五年後他寫《落花詩》三十首，第一首第一句就是「剎那斷送十分春，富貴園林一洗貧」，正是他這遭際的寫照。

（唐寅《淺絳山水》，成交價368萬元）

1501年，唐寅失意之餘遠遊閩、浙、贛、湘等地。遊歷歸來後生了一場大病，後來弟弟唐申又和他分家了，從此，唐寅只靠賣文畫為生，並且縱情酒色。按說，這樣也過得去，畢竟他的名氣還在，才華還在，詩書畫還一如既往的好，甚至隨著歲月的沉澱，更好；還買了一座桃花庵，自名桃花庵主，也再次續弦沈氏，還生了個女兒，女兒長大後嫁給了好友王寵之子王陽。

誰知道，十多年後，遠在洪州（江西南昌）的寧王朱宸濠準備叛亂（參看「宸濠之亂」），要打文化牌，想找個有名氣的大文化人加入助威助陣。那年頭，有文化的都通過科考做官了，朱宸濠不可能找個朝廷命官來，有人便推薦了大有文化大有名氣又沒做官的唐寅，於是朱宸濠厚禮請聘唐寅。1514年秋，唐寅興沖沖地去了，以為自己被王爺看重，即將轉運了。誰知道到了南昌後，唐寅發現這個王爺是準備叛亂的，無奈之下，唐寅只好裝瘋賣傻，據說常在南昌街頭裸奔，弄得寧王很沒面子，次年三月，把他放還回家了。後來，寧王果真叛亂，卻被一個書生王陽明打得落花流水，還活捉了。

撿回一條命逃回老家的唐寅，繼續靠賣詩文畫作為生，他寫詩說：

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

閑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

1524年1月7日，嘉靖二年十二月二日，一代風流才子唐寅病逝，享年54歲；與他同齡的文徵明，還繼續活了三十五年。

（唐寅《滄浪圖》，成交價437萬元）

唐伯虎風流么？風流！但不是《三笑》里的那樣風流。

1497年，唐伯虎參加錄科考試期間，與好友張靈宿妓喝酒，放浪形骸。被提學御史方誌知道了，方誌十分厭惡這種行徑，讓唐寅在錄科考試中名落孫山。蘇州知府曹鳳愛惜人才，為唐寅求情，方誌才將他錄於榜末。

唐伯虎的詩集中有很多詩是為歌妓或代歌妓而作的，如《花酒》、《寄妓》、《哭妓徐素》、《代妓者和人見寄》、《玉芝為王麗人作》等，可見他和歌妓們是多麼的密切火熱。陳繼儒編撰的《太平清話》記：「唐伯虎有《風流遁》數千言，皆青樓中遊戲語也。」可惜沒有流傳下來。他的風流，更多的表現在他的詩中。

古代文人的風流，無非是風花雪月。「風花雪月」其實有兩種含義，一是指自然界的風花雪月四景，從來都是文人騷客藉以表達情懷的元素。第二呢，花月常被用來讚美女人的容貌，所謂「花容月貌」；風，可形容女人美好的身姿體態；雪，則用來稱讚女人的心性品質。所以，「風花雪月」又是只文人們和美女們之間的美好情調，也就是情色。在很多時候，風花雪月成了文人們的精神庇護所，對唐伯虎來說，尤其如此。

（唐寅《東坡小像》 ，成交價504萬元）

科考案對唐伯虎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不但讓他此生仕途無望，而且嚴重影響了他一生的精氣神。他之所以沒有崩潰，還是因為他能夠寄情於風花雪月，寄情於他擅長的詩書畫！科考案帶來的鬱悶、黯然，總能夠被風花雪月暫時消減，以達到精神世界和心理上的平衡。因此，唐伯虎的詩文，極少有那種沉重不堪、怨天尤人、要死要活的，反而是一貫的清新亮麗、俗暢圓融。

唐伯虎效用連珠體，寫有七律《花月吟》十一首，每首詩都是寫花月，句句不離「花月」二字（每首詩56個字，「花、月」就佔了16個），用得自然寫意，對仗妙絕，不但詩意清新、婉轉自然，而且頗有哲理，意境圓融，是古往今來集中吟花詠月詩的峰巔之作！

好了，我們來讀讀看看唐伯虎的《花月吟》，不但可以體會七律的平仄格律，欣賞以花月為主題的各種對仗句，更可以看看唐伯虎如何重複妙用用「花月」二字來「玩轉」花月的（這十一首詩都很好懂，我就不多作解說了，大家只需在誦讀中體會作者如何讓詩意流轉的——第一首後做個簡要的詩意流轉分析）：

（唐寅《春遊文幾山》 ，成交價739.2萬元）

（1）

有花無月恨茫茫，有月無花恨轉長；

花美似人臨月鏡，月明如水照花香。

扶笻月下尋花步，攜酒花前帶月嘗；

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將花月作尋常。

首聯寫有花無月或有月無花都是恨事，為什麼呢？頷聯說因為花美似人且香，月明如水似鏡；既然如此，頸聯就寫月下扶著竹子去尋花，花前月下好飲酒；尾聯是說花月同在可不容易，要珍惜呀。

（2）

花香月色兩相宜，惜月憐花卧轉遲；

月落滿憑花送酒，花殘還有月催詩。

隔花窺月無多影，帶月看花別樣姿；

多少花前月下客，年年和月醉花枝。

（3）

月臨花徑影交加，花自芳菲月自華;

愛月眠遲花尚吐，看花起早月方斜。

長空影動花迎月，深院人歸月伴花；

羨卻人間花月意，捻花玩月醉流霞。

（4）

春宵花月值千金，愛此花香與月陰；

月下花開春寂寂，花梢月轉夜沉沉，

杯邀月影臨花醉，手弄花枝對月吟；

明月易虧花易老，月中莫負賞花心？

（5）

花開爛漫月光華，月思花情共一家;

月為照花來院落，花因隨月上窗紗。

十分皓色花輸月，一徑幽香月讓花;

花月世間成二美，傍花賞月酒須賒。

（唐寅《黃葉山家》，成交價1035萬元）

（6）

一庭花月正春宵，花正芬芳月正饒；

風動花枝探月影，天開月鏡照花妖。

月中慢擊催花鼓，花下輕傳弄月蕭；

只恐花沉月落後，月台花謝兩蕭條。

（7）

高台明月照花枝，對月看花有所思;

今夜月圓花好處，去年花病月虧時。

飲杯酬月澆花酒，做首評花問月詩；

沉醉欲眠花月下，只愁花月笑人痴。

（8）

花發千枝月一輪，天將花月付閑身；

或為月主為花主，才做月賓又花賓。

月下花會留我酌，花前月不厭人貧；

好花好月知多少？弄花吟月有幾人？

（唐寅《金昌暮煙圖》，成交價1380萬元）

（9）

月轉東牆花影重，花迎月魄若為容；

多情月照花間露，解語花搖月下風。

雲破月窺花好處。夜深花睡月明中；

人生幾度花和月？月色花香處處同。

（10）

花正開時月正明，花如羅綺月如銀;

溶溶月里花千朵，燦爛花前月一輪。

月下幾般花意思？花間多少月精神？

待看月落花殘夜，愁殺尋花問月人！

（11）

春花秋月兩相宜，月競光華花競姿；

花發月中香滿樹，月籠花外影交枝。

梅花月落江南夢，桂月花傳埕北詞；

花卻何情月何意？我隨花月泛金卮。

（唐寅 《錢塘行旅圖》， 成交價2464萬元）

十一首詩，既緊扣花和月的特色描寫，又圍繞花與月的關係展開想像，但各首的著力點不同，使得每一首都別出心裁，別有意趣。

月是月色，是無形的，花則是有形有色有香的。所以，寫花月，一定是要寫「影」的，花因月而有影，月影即為花影——「隔花窺月無多影」、「長空影動花迎月」、「杯邀月影臨花醉」、「花因隨月上窗紗」、「風動花枝探月影」「月轉東牆花影重」、「月籠花外影交枝」，這麼多的月影花影，豐富靈動，栩栩傳神，直逼北宋有「張三影」之稱的張先！

寫花月，自然還少不了詩和酒。李白「月下獨酌」，還要「花間一壺酒」。唐伯虎在這裡「攜酒花前帶月嘗」 、「杯邀月影臨花醉」、「傍花賞月酒須賒」、「飲杯酬月澆花酒，做首評花問月詩」、「沉醉欲眠花月下」、「我隨花月泛金卮」，月下花前酒，酒同花月飲，花共酒月香，交融出「年年和月醉花枝」人生美境。

詩中有很多很妙的對仗句，這裡略舉幾聯：

隔花窺月無多影，帶月看花別樣姿

月下幾般花意思？花間多少月精神

多情月照花間露，解語花搖月下風

花發月中香滿樹，月籠花外影交枝

這些對仗句子，不但工整，而且別出新意，值得學習。

（唐寅《抱膝吟楓》，成交價3507萬元）

如前所說，唐伯虎的這十一首《花月吟》，沒有一首是沉重的，甚至沒有多少感傷的情緒，每一首都是這麼的清新、婉約而靈動，給人愉悅、美好的感受。這種愉悅美好的情緒，首先是詩人從愛花愛月、愛自然美景中提煉出來，化作詩情詩意，然後又影響作者本人——與其說是寫花月，不如說是以花月為媒，傳達在日常生活中，在自然美景里提煉出來的美好和愉悅。詩是能夠調節情緒心理的：欣喜若狂時，通過寫詩，平抑高漲的情緒；悲傷鬱悶時，通過寫詩，能夠宣洩，同時，在寫詩的過程中，注入美好的東西，把悲傷鬱悶對衝掉，也就不那麼悲傷鬱悶了。

所以，唐伯虎即使在遭遇科考案的重大打擊之後，在詩書畫創作上，依然佳作迭出，成就了另一個唐伯虎，一個非入士做官的唐伯虎，一個醉心於風花雪月和詩書畫唐伯虎！

（2017/3/14）

（唐寅《松崖別業圖》， 成交價7130萬元）

小編註：上述唐伯虎的畫的價值信息，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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