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義大利晚餐里尋找愛的人

佛羅倫薩姑娘馬爾蒂娜現在生活在米蘭。這座城市裡她最愛的是聖瑪麗安修道院里的《最後的晚餐》。達芬奇用實驗性畫漆畫在簡陋餐廳的牆壁上，色彩早已剝落得很厲害，作為一個從藝術品如繁星般璀璨的佛羅倫薩走出來的文藝女青年，卻被這幅脆弱的作品折服了。

達·芬奇《最後的晚餐》

每一次和其他參觀者一起站在過道盡頭的透明屋子裡等待入場時，她就開始屏息凝神，直到沖著餐廳的玻璃門自動打開後，她總是快步走進去，站在自己最喜歡的位置上，觀察達芬奇如何處理光線的明暗與精巧的透視關係。畫面上的每一張臉她都看不夠，「那些面孔都是我在這座城市裡似曾相識的人，這個很神奇。」馬爾蒂娜總是向朋友們推薦這幅作品。

據說達芬奇的創作一共花了三年時間，把修道院院長氣得直抓狂，不過他依然一連幾個小時佇立在牆壁前，連續幾天都不肯摸畫筆，有時突然急匆匆地奔頭就走，站在米蘭熾熱而安靜的大街上，觀察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每一個人。日復一日，直到他確定自己找到了最符合的那張臉，這才大步流星的回到修道院里繼續作畫。

《最後的晚餐》成了馬爾蒂娜謀求與這座城市親近的一個窗口。她在米蘭生活僅有四年，一個人住在離聖瑪麗安修道院不遠的一座高級公寓里，房租倒不貴，一個月850歐，是房東低價租給她的。米蘭常有些朝不保夕的無賴住客，拒不交房租，被起訴還要漫長地排期，期間可以拖著不走，而像她這樣有穩定收入的單身女孩，特別受房主的歡迎。但她的收入絕夠不到米蘭高昂的房價，況且她本人並不是不婚主義者，已經35歲了，也在考慮再不生孩子就要步入高齡產婦的行列，這讓她對這座城市有些疏離感，於是陷入無法免俗的社交生活中。每當新認識了一群人，或者需要在意興闌珊的場面中重新煥發出精神時，她就頑皮地眨著眼，偷偷使用從達芬奇那裡學來的一招，端詳著一張張精緻的面孔，努力拚湊出她心目中《最後的晚餐》里的人物拼圖。

帶著拼湊版圖的興緻，馬爾蒂娜時常要去光顧一家紅房子餐廳。主廚切薩雷是一個身體敦實的方臉男子，他做的藏紅花燴飯是馬爾蒂娜心目中的米蘭最佳。藏紅花原產自撒丁島，恢弘的米蘭Duomo大教堂在修建之初用了這種材料來為玻璃塗色，此後藏紅花開始被米蘭人接受，演變出的藏紅花燴飯是米蘭最經典的一道主食。

將藏紅花加在肉湯、黃油和乳酪一遍遍熬好的濃湯里，顏色逐漸變成鹹蛋黃般的橘紅色，而米粒則在熬的過程中被油亮亮的稠汁牢牢包裹住，一顆顆早已吸得飽漲，在陽光下會閃出金光。馬爾蒂娜最喜歡燴飯米的彈性十足，就像很多義大利面的口感，顯然更有嚼頭，再加上融合了肉、蔬菜、黃油、乳酪各自的濃郁以及藏紅花奇異的香氣，吃起來風味十足。

切薩雷從廚房端出每一道菜給他的客人，有時會抱著雄壯的胳膊與客人簡單聊幾句。馬爾蒂娜很喜歡這家餐廳口味傳統的風格，經常誇讚切薩雷對濃郁的理解，無論是藏紅花燴飯，還是另一道拿手菜紅燴牛肉。「首先是選肉要好，」切薩雷說，「用的是牛臉頰肉，一定是14個月內還沒有斷奶的小牛才嫩。「好的肉，先要放在紅酒、胡蘿蔔和洋蔥里腌四天，準備吃時另在平底鍋里再加一遍紅酒用微火燉一個半小時，把肉燉好後先撈出來，剩下的湯汁還要繼續燉，直到變成了醬汁，裝盤的時候只剩那麼一小灘澆在上面。

馬爾蒂娜很喜歡切薩雷過來和他們聊天，但理由卻不敢說出，切薩雷的眼神里曾經飄過一絲猶大臉上暗沉和憎惡的深情，那是馬爾蒂娜無意提起紅房子餐廳與米其林無緣時，切薩雷一閃而過的表情，「為什麼義大利菜要讓法國人來評頭論足！」切薩雷揮了揮拳頭。他在開這家餐廳前曾經在遠洋船上做了很多年的廚師，經歷了太多孤獨、厭倦、百無聊賴的日子，馬爾蒂娜覺得她把船艙里那些陰暗的部分都融入他的料理之中，「他那裡的味道是極其醇厚的，但讓我想起書上所描述的半個世紀前的米蘭天氣，寒冷、陰雨，那些食物都充滿了熱量，讓人能在瑟瑟的抖動中獲得片刻的溫暖。」馬爾蒂娜向我介紹這家餐廳時這麼說。

我和馬爾蒂娜因為工作關係相識，她曾經在中國工作過幾年，中文流利，我去米蘭出差時去找她玩。「其實我們很少去餐廳吃正兒八經的意餐，意餐的做法並不比中餐容易，像切薩雷那樣燉要花好幾個小時的時間，從晚上八點開始，吃到半夜很辛苦的。」馬爾蒂娜告訴我，義大利年輕人其實非常注重飲食健康，「大量的蔬菜和適量的水果，一份主食，少量肉，很多乳酪。 」

她常去Eataly大採購，那裡有種類繁多的乳酪、火腿、各種新鮮的香料，當然還少不了義大利的葡萄酒和橄欖油，意式麵條、餃子更是佔據了大樓某一層的半壁江山。Eataly是義大利「慢食運動」的一個標誌，這家以超市和餐館作為主要業態的大商場里，售賣和餐廳使用食材全部是符合「慢食運動」評價標準的有機作物。馬爾蒂娜沒應酬的時候就在家做沙拉煮麵條吃。

她拿歐芹、甜菜葉、豆苗、朝鮮薊做主料，上面隨意的加一球捶松的鳳尾魚肉，或是幾條提前腌制好的冰川鱒魚，最後撒上義大利紅酒醋、橄欖油、大蒜和胡椒，又酸又辣特別爽口。

我看她做義大利面就更垂涎了。在超市買好了蝴蝶面，一邊煮麵一邊做番茄醬汁，把橄欖油、洋蔥碎、番茄醬、大蒜末、胡椒一起入鍋燉，再撒上滿滿的帕爾瑪乾酪碎屑和整包的菠菜葉。蝴蝶面三分鐘就煮好了，直接連湯一起撈進番茄汁里，菠菜順勢燙熟。濃郁的乳酪和番茄醬卷裹著蝴蝶面，拿叉子撈起一大塊，飽滿的嘬一口，乳酪絲時常彈性十足的要拿手扯斷才行。

我原以為一人食味道會非常寡淡，沒想到她做得這麼美妙。馬爾蒂娜曾經和一個比她小的男孩談過一段戀愛，那段時間兩人非常享受在家裡做飯的感覺。男孩長得像雕塑一樣美麗，蒼白的手指非常頎長，兩人漫漫地享受著一起在運河邊曬太陽喝Espresso的日子，「 慢食運動"也就只能在義大利產生吧，人們都是這麼慢悠悠的享受食物和生活。」馬爾蒂娜和男孩的感情最終因為男方的散漫而告終。她覺得男孩就像耶穌旁邊的若望，美貌的滿臉憂傷，但另一面是無力的絕望。

現在馬爾蒂娜還喜歡在下班之後和朋友去酒吧喝一杯。米蘭人把晚上正餐前在酒吧喝酒吃自助小食的形式叫做Aperitivo，每人大約10歐，可以任選一杯酒，其餘各種點心、火腿、乳酪、意麵和披薩隨意吃，年輕人時常以此替代正餐，吃飽了，喝high了，聊夠了，或者回家，或者可以再去看場電影。馬爾蒂娜通過參加不同朋友組織的Aperitivo認識了不少人，我去時她帶著我一起去跟她的朋友玩。

她的朋友有電視台財經節目的主持人、諮詢公司老闆、律師和經濟形勢分析師，大多數都是年輕的姑娘，只有一個卡洛是50多歲的魅力老男人，離異，是個公司老闆。卡洛有典型義大利男人的熱情和優雅，又像個寵溺的大哥哥，靜靜地聽姑娘們發表觀點，或者爭論到底哪個男演員更帥，聽馬爾蒂娜說，他還非常喜歡藝術。卡洛看到盤子空了，就去默默地去拿來給姑娘們繼續吃，最後還很紳士地把賬單全都付了，接著開著車載著幾個姑娘去看場電影。

「我覺得卡洛很像彼得，血氣方剛、情感充沛同時感情外露。但我覺得我還是喜歡憂鬱的若望。」馬爾蒂娜悄悄的用中文告訴我，「其實他曾經想追過我，而且我覺得跟他年齡差距太大了，他很知趣的收了回去。」

馬爾蒂娜最喜歡點一杯Aperol spritz，用紅色的像汽水一樣的Aperol和氣泡酒加冰一起調製，是孩子般的味道。而卡洛喜歡喝柳橙汁、帶點苦味的坎培拉和同樣苦的黑色開胃酒，以及金酒配成的Negroni。

Aperol spritz

「可我覺得你們倆看起來真的很配。」我帶著這樣的期待回國，心裡一直在盼著有一天能夠聽到她和卡洛的好消息。

（本文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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