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超馬故事 The North
穿過那片白茫茫的孤寂荒原,經受住冷漠大地和不可違天意的擊打,然後帶著北方的秘密活著歸來。
加拿大總共有3600萬人口,其中有85%集中在南部狹長的美加邊境,而距離這一地帶往北不到一千五百公里,便已經進入地廣人稀的北疆。這裡的大半土地深入北極圈,冰雪覆蓋季長達半年,包括大片人跡罕至的秘境。
育空、西北和努納武特三大地區,加上大西洋沿岸的魁北克和拉布拉多北部,以及西面與育空地區接壤的美國阿拉斯加州,人們稱這片廣袤區域為The North。
2017年1月的最後一天,美國阿拉斯加西南部的Skagway,Jeff Oatley整裝出發了。
上個冬天Jeff Oatley一個人騎著自己的fat bike完成了1000英里的Yukon Quest Trail(源自19世紀中期從加拿大育空Whitehorse到阿拉斯加Fairbanks的淘金路線,也是世界上最艱難的狗拉雪橇賽Yukon Quest的比賽線路),成為前所未有以騎車方式經歷這條冰雪之路的人。
這當然不是他的首秀,作為著名的雪地騎手,Jeff的fat bike生涯已經超過15年,他曾兩次獲得明尼蘇達Arrowhead 135騎車組冠軍,並以10天2小時53分的成績保持著阿拉斯加Iditarod Trail Invitational (ITI) 1000英里騎車組的紀錄。
儘管之前完成過同等距離的行程,騎行Yukon Quest Trail還是耗費了Jeff整整16天的時間,不帶帳篷,全程自補給,路況和天氣都比想像的更險惡,也更令人驚嘆。到達目的地時,他雀躍得像只風箏,不認為在整個北美還能找出任何一條比這更能稱之為荒野的線路。
而這一次,他要以同樣的方式從克朗代克淘金潮(Klondike Golden Rush)的起點Skagway出發,穿過育空到達Yukon Quest Trail的終點Fairbanks,之後繼續一路向西,一直到白令海邊的Nome。
2000英里,相當於從洛杉磯到芝加哥的路程,Jeff Oatley計劃用30天來完成。
Photo courtesy Jeff Oatley
與此同時,在距此地直線距離3800公里之外的加拿大東海岸魁北克和拉布拉多北部地區,兩名探險者也剛剛踏上征程。
加拿大人Ray Zahab和義大利人Stefano Gregoretti上午剛剛坐直升機從魁北克小村Kuujjuaq到達薩格雷克峽灣(Saglek Fjord),正式開始他們的托恩蓋特山脈徒步之旅。
托恩蓋特山(Torngat Mountains),是加拿大大西洋地區最大的國家公園所在地。Torngat一詞來自因紐特語,意為「精神之地」,這裡地屬北極苔原,因氣候酷寒全境都在林線以上,是馴鹿北極熊等動物的終年遊盪之地。Ray和Stefano將拖著雪橇跑步/徒步穿越這片山脈,這是他們今年名為Arctic Extreme的冒險計劃的第一站。
北極馴鹿,photo by Ray Zahab/Stefano Gregoretti/ Jon Golden Photography
八天後……
Jeff Oatley已經到達了育空最大的淘金城Dawson City,這裡是同期進行的超馬賽Yukon Arctic Ultra(YAU)430英里全程組的終點,也是Yukon Quest狗拉雪橇賽最大且最重要的中途補給站所在地。
出發第三天,Jeff就到了育空首府Whitehorse,那是這座小城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滿城的狗隊,參加雪橇賽Yukon Quest和超馬賽YAU的選手,他見了些朋友,很快又上路了,要想在30天內騎完2000英里的距離,他平均每天至少要完成60多英里,80磅重的車加上額外重量的行李,前方無法預計的天氣和雪況,這一切顯然不易。
雪橇賽在他出發兩天之後發槍,在離Dawson還有大概100英里的Scroggie Creek,他開始被領先的雪橇隊超過了,陸續經過他的有當時排名第一的衛冕冠軍Hugh Neff,還有他的老友Brent Sass,而比雪橇隊遲一天出發的YAU超馬選手到達這裡的時間要比領先的狗隊再晚上大概一周。
至今為止一切都算順利,清晨溫度接近零下40度,白天能升到零下20多度,有雪橇隊在前面開道,路面的感覺也還不錯,對山地車來說,雪足夠硬實,但又不是太硬。到Dawson的前一天可能是最艱難的,溫度很低,太陽還沒下山就已經凍得刺骨,而且還得不停地翻山。他希望艱苦快點過去,於是一口氣騎了100英里,等騎進Dawson城裡的時候已經凌晨一點,人精疲力竭得幾乎都沒法動彈,可能從2015年ITI之後他都沒有過這麼累的狀況了。
旅程完成了將近四分之一,第二天他休息了一天,待在旅館裡整理裝備,一整天他都戴著印了Brent Sass狗舍徽標Wild and Free Mushing的帽子。Brent比他提前一天到了Dawson,是今年所有雪橇隊里第一個到的,這已經是他連續第三次拿到Dawson Award了(頒給每年第一個到達Dawson的雪橇隊,贏者可以得到4盎司的金子),今年他能再次登頂嗎?
他們是在同一時期到阿拉斯加來的,Brent來自明尼蘇達,Jeff來自阿拉巴馬,阿拉斯加是他們共同的兒時夢想。這些年每次碰面他們都說要是哪回能在路上遇到那可真棒,可都沒想過這竟然會發生在Yukon Quest上。2016年Brent在Scroggie Creek趕上Jeff的時候,他們都勝利在望了(Brent最終獲得了那年的亞軍),當時停下來互相打招呼,大家都一臉的喜悅和自豪。
一年後他們又在老地方碰到了,這回是相反方向(Yukon Quest比賽方向每年輪換),一切才剛剛開始。Jeff站在Scroggie Creek補給站外休息時,就看著Brent的狗隊從面前經過了,當時他如此專註在比賽的世界裡,甚至都沒看到自己。雪橇車飛一般地往雪原深處駛去了,Jeff來不及喊住他,也根本沒想要喊。
2017 Yukon Quest 14號選手Brent Sass,photo by Derek Crowe
對Jeff來說,也許沒有比在路上遇見選手更開心的事了,事實上他一直都期待著狗狗們超過他,Yukon Quest的荒蕪能滲入骨髓,夏天的時候還能在路上看到零星的徒步者,一到冬天就人跡全無,除了這兩場比賽的選手和工作人員,雪道上看不到任何人。
他喜歡這樣的孤獨,覺得靜謐安詳,卻也享受在沿途的補給站和這些夥計們聊一聊,就算路上遇到隨便打個招呼也能讓人興奮上好一陣子。不過眼下他更期待越過美加邊境到達Eagle,Heather會在那裡等他,她會陪自己一起騎回Fairbanks。
Jeff Oatley 0-1000英里路線圖
相形之下,Ray和Stefano的進展卻沒這麼順利,第一站托恩蓋特山的穿越從一開始就出師不利,從薩格雷克峽灣出發沒多久,他們就開始遭遇齊膝深的雪況,跟預想的風暴過後的清爽路面天差地別,之前敲定的翻越河岸埡口的路線因為雪太深只能放棄了,而山下的河邊道同樣危機四伏。
雪太深,儘管穿雪鞋可以緩慢前進,但是檢測底下冰層卻變得困難重重。對這種情況更有經驗的Ray在前面探路,他很小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謹慎,結果在一個三米寬的窄道處,腳下的冰還是毫無徵兆地裂開了。
Ray的胳膊還能使勁拽住邊上的冰層,但腳上笨重的雪鞋卻把他使勁地往下拉,身下湍急的水流也在把他拽離冰面,他掙扎了一下,看到冰層和水面之間大概有15厘米的間隙。「一定不能被拖下去」的念頭在腦子裡一閃而過,他突然灌足了勁,唰地把一條腿甩出水面,然後用冰爪勾住冰面,慢慢把整個身體從冰洞里弄了出來,直到Stefano過來把他拖到徹底安全的地帶。
胸部以下全都濕透了,Ray明白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得爭分搶秒,在雪面上滾動讓身上的水被吸掉,迅速穿上厚外套和羽絨褲,失溫的陰影已經漸漸籠上來,但畢竟還是給人留了點時間。
一到安全的地方就迅速紮營,盡一切努力來升溫。Ray一直穿著濕靴子,身上抖個不停,進帳篷的時候腳已經沒知覺了。第二天早上起來靴子里都是冰,得用冰鎬使勁鑿才能穿得進去鞋,不能在這裡一直待下去,他只得又穿著那些剩下的冰前進,希望能儘快和攝影師Jon Golden以及他的因紐特嚮導會合。
沒過多久風又起來了,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他們沒法繼續往前,只好找了個背風地帶重新紮營,儘管層層防護,然而猛烈的風還是把雪不停地吹進帳篷里來,直到24小時後Jon他們到達。
只能原路返回了,誰也不想第一站就這麼結束,但是別無他法。Ray Zahab,這個在撒哈拉西伯利亞戈壁亞馬遜各種險惡環境里活下來了的人,非常了解真正的探險究竟意味著什麼,他不是沒有沮喪,雖然沒有嚴重凍傷,但之後的幾天他都能明顯感覺到身體深處所遭受的重擊,當時他甚至覺得也許整個計劃都會因此泡湯,遇險之後的好幾天,他還控制不住地想之前準備得那麼充分,事情怎麼還會搞成這樣?
眼下如何讓一切重新回到正軌呢?Arctic Extreme的第二站,是穿越努納武特(Nunavut)的巴芬島(Baffin Island),以及之後的第三站西北地區(Northwest Territories)的冰路騎行,他們即將進入更為酷寒的北極圈,去到北境的更深處。
掉進冰河前
帳篷內外,photo by Ray Zahab/Stefano Gregoretti/ Jon Golden Photography
十六天後……
Ray Zahab和Stefano Gregoretti感覺自己重生了,今天他們終於到達了龐納唐村(Pangnirtung),完成了Arctic Extreme的第二站——從北龐納唐峽灣(North Pangnirtung Fjord)滑雪穿越巴芬島。
穿越總共用了五天,開頭仍然不太順利,出發前他們滑雪去加冕冰川(Coronation Glacier)邊緣區域探了路,感覺不是很好:雪很深而且鬆散,一路上數公里都鋪著亂石,冰川一直在移動,到處都是碎片,和他們同去的當地戶外嚮導Billy Arnaquq搖頭說這地方變化太大,跟去年比已經完全不敢認了。天氣預報說暴風雪馬上又要來了,好不容易重振士氣的兩人心又沉了下來,看來又不能照計劃前進了,不管怎樣還是先出發吧。
頭兩天果然天公不作美,風猛得不行,也刺骨得不行,第二天他們穿過一片冰磧區時風速一度到了每小時百公里,風夾著碎石冰粒往他們身上撲,把雪橇都刮翻了。當時兩個人狼狽不堪,他們不是沒有未雨綢繆,全身上下已經全副武裝,甚至把滑雪鏡和面罩都牢牢縫在了一起,可風還是從出氣孔里侵進來,臉很快被凍傷了,第二天他們只走了15公里。
第三天情況好轉了,溫度升到了零下30度,他們回到預定路線上,開始翻越彭尼冰蓋(Penny Ice Cap)。風已經小了,因為頭兩天的狂風亂作,很多地方的雪被吹薄了許多,雪板在上面暢行無阻,陽光也很好,經歷過之前的一切,兩人都覺得幸福來得實在太美好,於是趁機卯勁向前。當然他們也不敢停留,巴芬島是出名的北極熊棲息地,他們所經過的很可能就是它們的領地。
然而第四天溫度又陡地降下來,風寒效應下一度到了零下60度,不過這時兩人已經完全沉浸在周身的世界裡了,不再覺得有多困難。太陽落下去,夜晚升起來,北極光就在頭頂,在風暴過後的加拿大北極腹地,你可以看見夜空中的每一顆星,也能聽到墜落腳邊的每一片雪。
「風暴過後,我們就站在你能想像的最壯麗的史詩中央,我問自己,如果只是獨身一人,這一刻我願意身處於地球上的其他角落嗎?——不願意,因為我此刻所目睹的這一切,也許一生都只會降臨一次,它們將不會再來。」
最後一天又是長達40公里需要技術和耐心的河邊道,到處都是漫灘(overflow,一種極地開放水域上隱蔽的冰水混合地貌),和第一站托恩蓋特山時一樣艱險。這次還是Ray在前面探路,他更小心了,還要克服擔心再次掉進冰河的強烈恐懼,不過這一回沒發生什麼意外,他們順利抵達了終點。
Photo by Ray Zahab/Stefano Gregoretti/ Jon Golden Photography
就在同一天的下午,Jeff Oatley到達了阿拉斯加的Fairbanks,至此他騎完了前一個1000英里,旅程已經完成了一半。
Yukon Quest上午剛剛結束,終點的橫幅還在那裡,從橫幅下經過時,他跟選手們一樣興奮不已,雖然還沒完成全部路程,但他們這是回家了。
一周前Jeff從Dawson出發去往Eagle的時候,所有還在比賽的雪橇隊都已經在他前面了,短暫的喧囂過後,雪原上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冷漠生疏的氣息讓他一下子沉默下來,過美加邊境的時候也麻木得沒什麼反應,不過當他翻過American Summit快到Eagle時,Heather已經騎車出來迎他了。
朋友們一路追蹤他們的進度,早就約好了晚上要給他接風,餐桌上七嘴八舌,他聽到一些這段時間裡錯過的故事:今年狗拉雪橇的冠軍是東邊Two River的年輕小伙Matt Hall,據說他是Yukon Quest歷史上第一個奪冠的二代選手,他老爹Wayne Hall在終點激動得不行,自己參加了那麼多個年頭,最好成績也不過第十名;Brent Sass為了隊里的兩隻狗快到Central的時候主動退賽,除他之外,今年所有的阿拉斯加隊都完賽了;不過超馬賽YAU那邊的情況就完全不一樣,那比賽差不多都被歐洲來的那些傢伙佔據了,今年跑步組的那幫人也真猛,有好幾個上來就跑430英里全程組而且完了賽,據說還有一個叫Jin Cao的挪威人,長著一副亞洲臉孔,一路上根本不停,也不用睡覺……
聽完故事,他很快離開了,今天晚上他們就要接著上路,Heather決定再陪他騎100英里。
Photo by Josh Spice
Photo by Marla Statscewich
二十二天後……
巴芬島穿越後的第二天,Ray Zahab和Stefano Gregoretti就飛到了西北地區的Yellowknife,現在他們又再次上路了,這是Arctic Extreme的最後一站——騎車從Wrigley沿馬更些河(Mackenzie River)的冰路北上500公里,直到好望堡(Fort Good Hope),這回新加入進來的還有他們的老朋友Ewan Affleck,他們計劃在五天內到達目的地。
團隊成員都有過北極騎行的經驗,明白在這種天氣下5天500公里意味著什麼,來之前他們做足了準備工作,fat bike全部都改裝過了,車胎有5英寸厚,各種保暖防凍設計,踏板也是特製的,可以直接穿雪鞋踩。
馬更些山脈連綿不斷的起伏永遠不會讓人感到乏味,儘管還沒有從巴芬島的滑雪穿越中恢復過來,他們還是日夜兼程,每一天都騎到精疲力竭完全抬不動腿為止,一旦停下來,就得不停地吃高能量食物以維持體溫和體能。卡車一輛接一輛地從他們身邊駛過,有時候會跟他們打打招呼,有時會放慢速度,讓他們優先通過窄橋或者陡坡。
這是一條只在冬天存在的路,因此叫winter road或是ice road,等到了夏天,河流解凍,河面上只有少量貨船運營,要到好望堡就只能去周邊幾個城市坐小飛機。
騎到中途,Ewan因為有急事提前坐車返回Yellowknife了,之後Ray和Stefano加快了行程。按時到達好望堡看來是很困難了,他們不願意逾期,可在極寒環境下奮戰了已經二十多天,兩個人的身體都透支了,fat bike又笨又沉,每踩一下彷彿都有沙袋在重捶小腿,雪塵也一波波地涌過來,但他們根本不停,他們相信正如Ray當初創立的組織impossible2Possible(i2P)一樣,這世上其實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十四年前,Ray Zahab還從來沒跑過超過十公里的比賽,更不要說超級馬拉松,一天他在醫院候診室無意中翻到雜誌上一篇介紹Yukon Arctic Ultra的文章,就立馬被這比賽迷住了。他當下決定要參加百英里跑步/徒步組,然後在第二年冬天頭一個到達了終點。之後的幾年,他幾乎跑遍了地球上存在的那些最具有冒險氣質的賽事:戈壁長征,摩洛哥撒哈拉沙漠,亞馬遜叢林,穿越西非尼日Trans-333……
冒險的觸角很快伸向了那些更具不可能性的征途,2006年Ray Zahab和美國的Charlie Engle以及台灣的林義傑歷經111天跨越7500公里第一次實現了跑步穿越撒哈拉沙漠,兩年後,他又創下了無援助徒步橫穿南極的最快紀錄,並在之後成為首個穿越阿他加馬沙漠(世界最乾旱地區Atacama,位於南美西海岸中部)的人。
也許他是天生的冒險家,不僅熱愛嘗試,也能經受挫敗,而在北境,這兩者都缺一不可,自然會以絕色奇觀饋贈真正的勇敢者,也隨時會表現出吞噬一切的冷酷無情,抹去人類對於其靜止的冒犯。
Photo by Ray Zahab/Stefano Gregoretti/ Jon Golden Photography
Jeff Oatley又回到了育空河邊,這條長達將近2000英里的河流,流經阿拉斯加和育空地區近9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孕育了古老的北方印第安文明,在經歷了百年前淘金熱的興衰後,如今她又重歸沉寂。
從Whitehorse起育空河一直伴隨著他,過了路線最北點Circle City後,路和河分道揚鑣了,現在他在Tanana,重新沿著河一路往西,距離Fairbanks已經又有超過兩百英里了。
Jeff Oatley 1000-2000英里路線圖
二十七天後……
Ray Zahab和Stefano Gregoretti今天早晨按時抵達了好望堡,為他們的2017 Arctic Extreme探險項目划上了句號。
三十天後……
休眠的育空河已經被永遠地留在身後/他不會再和她相遇/現在他到達了卡爾塔格/期待看到久違的白令海。
預定的三十天日程已經到了,離終點似乎還遙遙無期。從Fairbanks出來到現在,下半程越來越艱難了,一路上根本看不到一個人,很冷,有好幾天溫度計都顯示到了零下五十。他儘力每天用15個小時騎到60英里,但是沒有一英里是容易的。
好不容易溫度升上來一些,雪又開始下起來,這樣一來找路就更困難,他推著車從河的南岸走到北岸,也沒有任何頭緒,雪很快把一切都蓋住了,連自己剛剛來時的痕迹也看不到了。雪太厚,他只能半推半騎。
有一次他連人帶車陷進漫灘里,有兩秒鐘時間死亡的恐慌佔據了他大腦,幸好那天溫度不算太糟,他做了自己能想到的最穩妥的處理,推著車用最快的速度走了二十分鐘,然後知道雖然會難受上好一陣子,但至少性命無虞了。
經歷這一切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他現在正在Iditarod Trail上,這是和Yukon Quest Trail齊名的另一條1000英里淘金路線,全程位於阿拉斯加境內,是1978年設立的首批四條美國國家歷史步道(National Historic Trail)之一。
這個季節按理說是這條路上最熱鬧的時候,有好幾場地球上獨一無二的長距離賽都以此作為賽道:最長的雪地摩托拉力賽Iron Dog(全程2000英里),最長的冬季超馬賽Iditarod Trail Invitational(ITI,全程1000英里),以及在阿拉斯加家喻戶曉被稱為「Last Great Race on Earth」的狗拉雪橇賽Iditarod Trail Sled Dog Race(全程1000英里)。
可他來得有些早,雪橇隊還在Anchorage整裝待發,ITI的超馬選手也才剛剛從那裡出發,他本來覺得Iron Dog的摩托車或許可以幫他軋出一條路來,可發現風雪裡地上只需兩分鐘就恢復如初了。看來誰也指望不上,他只有靠自己往前騎,他騎得很慢,臉也被凍傷了,痛得不行,但也只能往前,他一度覺得自己已經被打敗了。
三天前是新一屆ITI開賽的日子,也是Jeff從2005年以來第一次缺席這比賽,可事實上他現在跟在比賽里又有什麼區別呢?精疲力盡,神經麻木,困得說不出來話,只是這回是一個人獨自面對這一切,不再和昔日的朋友們一起並肩作戰。
1995年Jeff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叫The Iditarod Trail Invitational的比賽時(那時候叫 Iditabike),就知道自己遲早會去,只是當時也沒覺得要馬上實現不可。之後又過了好幾年,他更燃了,落基山脈的山地車賽已經都被他騎了個遍,他覺得還是該完成夙願,於是搬家去了阿拉斯加。
之後他就集中精力在雪季的fat bike騎行上,漸漸他發覺準備極限賽最重要的並不是體能速度,而是在冬季野外惡劣環境下的生存技巧以及應對心態,他在Fairbanks當土木工程師,一有機會就騎車出城去,一年又一年,在荒野里他越來越自在,有時候甚至覺得那裡比任何地方都讓他更自在。
ITI比2003年開始的Yukon Arctic Ultra歷史更悠久,最早的Iditabike於1987年由Dan Bull創立,是210英里的山地車賽,1997年比賽線路延伸了350英里,成為Iditasport Extreme,等到了2000年,從Knik一直到Nome,包括騎車、跑步和滑雪組的1000英里整條Iditarod Trail線路就成就了世界上最長的冬季超馬賽。在這比賽的歷年成績榜上,可以看到Tim Hewitt(完成了總共9次1000英里跑步組並保持賽會紀錄)的名字高居榜首,當然眼尖的話,你也能在350英里組發現Geoff Roes和Joe Grant之類的名字。
Jeff從2005年第一次參加ITI就從未缺席,他幾乎總在前三名並在09年拿到了350英里騎車組的冠軍,14年他第一次參加1000英里組就奪冠並不可思議地將紀錄提前了整整一周,第二年他又在這裡成功衛冕,而他太太Heather Best也一直保持著這比賽350英里騎車組的女子紀錄。
2014 ITI 1000終點,Photo courtesy Jeff Oatley
16年年初他騎完Yukon Quest Trail後重新回了350英里組,完成ITI 1000以後,他感覺自己對比賽的熱情沒那麼高了,這反而讓他可以考慮以更加自由的方式去感受北方的荒野,一扇門關上,另一扇門又打開了。
幾天前他在Facebook上看到Hugh Neff的留言,「Jeff,你這個瘋子! Scroggie的碰面好像就在昨天,期待再次和你在路上相遇。」Hugh Neff剛剛獲得今年Yukon Quest的亞軍(去年的冠軍),2014年的Iditarod狗拉雪橇賽,他被困在白令海Golovin灣的冰面上一整夜,被營救人員找到時已經快凍成一具殭屍。之後他不願意接受媒體採訪,只說「我被困住了,荒野抓住了我,不肯放我離開」,他還說「當時我的腿和胳膊都凍透了,我動不了,只感覺自己在慢慢死去。」
第二年Hugh Neff又捲土重來了,迄今為止他已經完成了14次Yukon Quest和11次Iditarod,在剛剛結束今年的Yukon Quest不到20天後,他和狗狗們馬上就要連賽2017 Iditarod。不過按照進程,到時候Jeff應該已經騎完了,也許Hugh指的是明年吧。
Hugh Neff,photo by Derek Crowe
三十二天後……
Jeff終於騎行在了期待已久的白令海岸,Heather又和他一起了,他一下子放鬆多了,今天早上從Unalakleet出發前,他們在朋友家吃了一頓巨有能量的早餐——加了百年老酵母的鬆餅!溫馨的小屋讓人心生暖意,也許再過兩天他們會去拜訪White Mountain的另一個朋友,她還邀請他們順路去拜訪她的課堂。距離終點Nome已經不遠了,無論還剩多少困難,他們都情不自禁地在享受最後這段時光了。
百年老酵母果然是有威力的,儘管路況沒有改觀,他們還是一路加速,風也不甘寂寞地跟著加起速來,在白令海邊這倒不讓人意外,而且他們也不太在意了。
ITI 350英里騎車組的冠軍已經誕生了,是愛達荷的Jay Petervary,這是他第三次贏下這比賽了,今年賽道狀況很糟,雪很松,溫度低又有風暴,很多地方都幾乎完全看不見路,完賽選手的整體成績都慢了一大截,退賽人數也創了史上新高。
1000英里組只有Kevin Breitenbach通過了350邁的終點,他將向北騎到Ruby,然後沿Jeff幾天前經過的路一路往西。傳奇的Tim Whitt在完成了九次1000英里跑步組後,今年竟然在挑戰1000英里的騎車組。Iditarod雪橇賽再過兩天也要發槍了……
三十五天後……
阿拉斯加當地時間2017年3月7號上午11點20分,Jeff Oatley到了Nome,他喝了瓶啤酒,倒在朋友家的沙發上沉沉睡了。
Photo by Jamie Hollingsworth
上個冬天,在Jeff第一次出發騎行Yukon Quest之前兩個月,一個他多年的老朋友在野外意外喪生了,他很痛苦,心裡充滿了那種類似飢餓的空虛感,那陣子他生活完全失了控,體重飆升夜夜宿醉,然後決定要去完成這場騎行。
兩周後他到達目的地接受媒體採訪,當被問及是不是不再感到那麼悲傷時,他說「我也不知道,但我所做的這一切並不是為了他,或是代表他。在路上我常常想起他,想起那些過去的時光,但那不是我前進的動力,我是為了自己而前行的。」
穿過那片白茫茫的孤寂荒原,經受住冷漠大地和不可違天意的擊打,然後帶著北方的秘密活著歸來,而那些所有為自己所走過的路,都將在心頭留下難以磨滅的回憶,從而得以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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