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是害怕吃虧，是因為曾餓了幾千年

本期嘉賓：董克平

《舌尖上的中國》美食顧問、《中國味道》總顧問

中國有句敬語叫「吃了嗎」，有句罵人的話叫「吃飽了撐著」，截然相反的意思，卻都和吃有關。著名作家莫言的小說《鐵孩》《透明的胡蘿蔔》則都和飢餓有關。

在上周的《比起吃什麼，我更在乎和誰吃｜看世界》中，馮叔與美食顧問董克平先生聊了中國的飲食文化，那麼飲食文化和飢餓文化有何淵源？馮叔和董先生的想法是怎樣的？今天，我們繼續聊聊「吃不飽」和「吃飽了」的事兒。

吃不飽

董克平：1930 年 ，胡煥庸先生（地理學家、中國現代人文地理學和自然地理學的奠基人）在黑河和騰衝兩個城市之間畫了一條直線。線的西面是游牧文化區，那裡將近 2/3 的國土是荒漠和寸草不生的高原，並不適合人類居住；線的東邊是農耕文化區，山多水少，95% 的中國人都在這片區域生活，而且這種趨勢從過去到現在都沒有改變。

我們總說中國土地面積大，可是能供我們生存的有效土地面積卻很小。也就是說，中國用很小的國土，養著很多的人。而且因為災荒多、耕地少、耕作水平落後，中國長期處於飢餓狀態。

馮叔：記得在文革後期，我姐姐在父母的單位工作，後來她被安排到西安附近插隊。一年後過年回來，她拿了一張要飯證明給父母看，他們一看就流淚了。原來那時候生產隊既不給下面的人發錢，分發的糧食也不夠大家吃，很多人只能自己回城裡要飯。

大多數人要到的食物都是饅頭，有的還是發霉的，要到之後必須交公，等到上面的人把干饅頭攆出沫了以後，再分給大家吃——這是一段令人難以忘懷的飢餓記憶。

在過去，甚至有人會把飢餓當作一種懲罰的手段。獄卒不會對犯人動刑，而是連著 5 天不讓他們進食，5 天后，他們就會招供一切。畢竟，疼是可以堅持的，最難抵抗的是飢餓。因此，很多坐過牢的人都有吃不飽的經歷。

董克平：據《漢書》記載，歷史上還有人「易子而食」。唐朝遇到饑荒，長安市更是出現了買賣人肉的現象，人肉賣 100 錢，犬肉賣 500 錢，人的價值甚至低於豬犬。

幾千年的飢餓文化對中國人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而且已經深深植根於國人的性格和血液中，有時候不自覺地就會顯露出來。

馮叔：前一段時間，中國遊客在泰國清邁的一家自助餐廳瘋狂鏟蝦的視頻引起了社會很大的關注，視頻中顯示，部分遊客不僅用盤子直接鏟，而且一次帶走 2-3 盤。別說在泰國，就是在中國，很多人吃自助餐時都會拿很多東西，其實他們未必要吃這麼多，就是怕自己吃虧。

不僅中國有飢餓的歷史，別的國家也有。比如柬埔寨，當正常人都認為蟲子噁心時，柬埔寨人卻覺得蟲子特別好吃。一個高齡柬埔寨華僑告訴我，波爾布特時期，國家把一些城裡人趕到鄉下，他們沒東西吃就吃蟲子，而且還會變著法地把蟲子做得好吃一點。這種方法不斷傳承，久而久之，當地人就把蟲子當成了一種特色美食。

吃飽了

董克平：在大家吃飽了之後，出現了各種飯局。

第一種是發布式的飯局，比如大董先生每年都會舉辦以菜品為主的春季、秋季品鑒會；第二種是「波濤洶湧」的飯局，當有高情商的美女出席時，飯局會變得格外特別；第三種是「志同道合」的飯局，我前幾天和馮唐、陳曉卿、小寬一起吃飯，和他們這種三觀正、性格好的行業精英一起聊天，非常快樂。

第四種是「師徒 PK」的飯局，有一次我和我的朋友蒙著眼睛，品嘗一對師徒做的同一道菜。除了品嘗口感，我們還從這道菜中感受到不同廚師的人生際遇和經驗；前幾天我過生日，太太煮了一碗長壽麵，還有一道鮮美無比的年糕燒鯧魚——和對的人一起吃好東西，就是第五種有意思的飯局。

馮叔：現在不僅有不同的飯局，還有不同的飯點。有一次我去馬德里，那邊的人都是在 11 點吃晚飯，而且飯前要先喝雞尾酒，12 點多才開始吃正餐。我去紐約出差的時候，發現那裡的人也是七八點開始才吃晚餐，吃飯前也要喝一小時雞尾酒，10 點左右才開始吃晚餐，我當時很震驚，那不是宵夜嗎？

後來我發現，凡是比較富裕的地方，晚飯點都比較晚；長期飢餓的地方，晚飯點都比較早。中國人一到晚上 6 點，就會自動喚起飢餓的記憶，就是因為經歷了飢餓時代。

不過，飢餓時代已經過去，目前的問題都是吃飽後引發的——因為糖尿病、三高等慢性病死掉的人，遠多於當初因為饑荒而死的人。

馮叔說

在一百多年前，令中國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飢餓。當飢餓變成一種文化後，對民族有很大的破壞力——很多飢餓的人都不會顧及禮儀，他們在吃東西的時候表現出來的只是一種動物性的本能而已。

目前停留在飢餓狀態、無家可歸的窮人依舊很多，所幸，社會充滿了善意和溫暖，彼此之間相互扶持。像台灣，每年大年三十，都會有很多人在街邊施粥。

為了解決飢餓帶來的問題，除了慈善救濟，部分國家還將飢餓納入教育內容。有些國家刻意讓學生餓著，然後告訴他們，我們國家沒有食物，隔壁國家有，想要吃飽飯就要變得強大，去征服別人——這是一種把飢餓和民族生存結合起來的教育方式。

人類處於饑荒時代時，的確過得很痛苦。所以在我們不斷傳承下來的文化里，仍舊有餓的基因，我們必須正視它，用一種更科學、更合理的方法來關照未來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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