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佟佟：亦舒女郎這種港式獨立女性，在大陸還真沒有

文 | 黃佟佟

事實上，我們這一代女性審美有相當一部分是由女作家們奠定的。

瓊瑤讓我們把長發大眼憂鬱清純的女生奉為人間極品，三毛讓我們看到各種叮叮噹噹的舊鐲子舊木頭都愛不釋手，亦舒，則手把手教會了我們都市女郎的生活。

這位神秘低調的香港女作家自七十年末期以來，就筆耕不綴（六十歲寫了三百本書），寫她的都市言情小說，女主角多半是獨立堅強經濟邁向自由的中產階級單身女性。這當然有時代背景，亦舒開始寫作時正值香港七八十年代經濟起飛時期，許多獨立女性投身中環，從事金融外貿，成為大公司中高層，亦舒描繪的正是這些白領女性的生活狀態。而這些書也讓大陸九十年代漸漸興起的大陸女性白領們有了借鑒模仿的目標。我的一位師姐，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就入了廣東外企，是中國最早一批真正意義上的白領。同期分配到國企的同學才拿三四百時，她已月入一千，第一年她攢下四個月工資，買了一隻LV，原因是《喜寶》里那個富家小姐出門都用整套的路易威登。那時人民幣匯率低，奢侈品還是真奢侈。

第一代大陸女白領沒有前輩，所以必須要在亦舒小說里偷師品味——亦舒告訴她們千萬不要全身披掛金光燦爛，但也得懂得使用名牌；女生穿上好的白襯衫配卡其褲，利索又美好；夏天要一身白，質地須是細麻或真絲，冬天最好開司米披肩；香水是午夜飛行；珠寶目標是辜青斯基，不然就簡單一對鑽石耳釘（最好三克拉以上），手錶薄薄一隻白金伯爵最顯品味，當然百達翡麗也能彰顯實力；包永是愛馬仕最好，「一隻鱷魚皮手袋最是百搭」……

我和我的搭擋藍小姐曾認真研究過，要置齊一套亦舒女郎的行頭需要多少錢。白襯衫卡其褲，入門款叫CLUB MONACO，總歸一兩千一件，開司米更貴，兩三萬一件不在話下。香水不計，三克拉以上鑽石耳釘（林青霞便裝出巡就是戴十幾克拉裸鑽）十來萬是一定要的。百達翡麗入門款十來萬，愛馬仕入門款七八萬，（若一定要鱷魚皮估計得到三十多萬）——一切從簡的話，一位亦舒女郎的基本入門行頭價應在二十多萬左右。當然，不是一年就要買齊，工作七八年以上的中高層白領置辦起來並不是難事。難就難在要保持這種生活水準，白襯衫卡其褲隨時想買就買，一年還可添置一隻表或者幾隻包，怎麼樣年收入在五十萬以上才可以維繫，年入百萬就更好。

但這一切都建築在一個基礎之上，那就是不必買房子。

亦舒對房屋內部的要求並不高，地方不必太大，傢具不須太多，有書有唱片有溫暖的大舊地毯、浴缸、全白家私和巨大的水晶瓶里插碩大白色香花足矣。但她對房子的地頭要求高，亦舒迷都知道她迷戀的是「靠山面海有大露台的單身公寓，下班後，進門踢掉高跟鞋子，捧一隻水晶杯子對牢大海喝克魯格香檳」。要不然就是「市中心的清幽老宅，門口一棚棚紫藤」。

《流金歲月》劇照

以這種標準，在香港幾乎不可能，背山面海有大露台的半山單身公寓，幾年前就是七八千萬，現在早已過億，不是巨商或名伶還當真住不起。北京呢，老牌外交公寓七八萬一平，上海市中心的高級公寓十萬起。住得舒服一點總得有個七八十平吧，七八百萬也真不是個小數目。而市中心的清幽老宅，更是高山仰止，隨時千萬起跳。

在亦舒的時代，從前的香港中產階級女憑一雙手可以住上面海背山有大露台半山單身公寓，在不生孩子不養家的情況下，實現某種程度的單身女性全面自由。在房價沸騰的現在是真的沒有這支歌唱了，首先單身限購，買二套遠郊樓盤換一套市中心公寓已是妄想。其次這種生活完全與亦舒女郎的生活方式相悖，你總不能穿著你的真絲白襯衣去擠地鐵吧，燕郊外來回一趟白色香花早謝了幾回了。

惟一辦法就是租房。但北京CBD高級公寓二三萬一個月，上海法租界的清幽的一棟房子月租三四萬，按外企評估員工住房開銷最好占收入的百分之十的標準來看，要過上悠遊自如的亦舒女郎生活，年收入不上一兩百萬簡直玩不起這格調。可是三十歲左右的白領女性大部分還只升到主管，了不起年薪過三十萬，租個靜安寺月租七八千的高級公寓已經相當吃力了，哪裡天天喝得起一千六百塊錢一瓶的克魯格香檳。

可嘆啊可嘆，亦舒女郎這種港式獨立女性在大陸還沒成形，就已被大陸房價迎頭一捧，魂飛魄散。難怪亦舒這幾年書里的女主角全在美加混，確實，這一代華人單身女性，靠一雙小手過上優裕生活的可能性幾乎是零了，那種風範與傲驕，恐怕只能在女作家二十年前的書里瞻仰瞻仰了。

（本文原標題：《現在做一個亦舒女郎要花多少錢》。題圖：《流金歲月》劇照）

【作者簡介】

黃佟佟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娛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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