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媚:人間花茶在,但已沒有這樣的老師
食光機
食物中的當代微觀小史
文 | 西門媚
謝老端起他辦公桌上的磁杯,揭開蓋,一股濃重的茉莉花茶味撲面而來。
他喝了一口,繼續和我聊。
我站在他的辦公室,表達我的意見。
我不同意他剛才的看法才來的。
他剛才在課堂上講平仄音律,說,詩以律詩為佳,新詩沒什麼難度,沒詩味。我當場就表達了不同意見,才講幾句,下課鈴就響了。謝老說,沒講完的我們課後接著聊。
下午第二節課後,我跟著他來了辦公室。
四川方言里有個專用詞,形容我這樣的性格:「顫羚子」。意指那種好表現,好出風頭的人。在我看來,我可不是因為好表現,只是不懂得隱藏自己的觀點意見,有什麼想法都想說出來。我小學的時候,在課堂上就會舉手告訴老師:「你這道應用題講錯了,不應該是乘法,是除法才對。」搞得老師下不來台,但老師想一想,發現自己真是講錯了,還得當著同學的面表揚我,說我肯動腦筋。這一「鼓勵」,讓我多年不知悔改,堅持表達自己的看法,吃了許多苦頭。
到高中的時候,終於有所覺悟,基本不對師長說出自己的意見,自認已經很「油滑」了,除了在謝老的課堂上。
謝老是我高中三年的語文老師。
不單我會在語文課上表達不同意見,其他同學也會有各種意見。
語文課的時候,我們班上實在太亂了。
少年人其實很欺軟怕硬的。都知道哪個老師凶,不能得罪,知道哪個老師軟,可以欺負。
班主任上課時,全班總是鴉雀無聲,但是,多數學生在謝老的課堂上,都不聽課,忙於各種事情。
課堂上聲音嘈雜,謝老有時停下講課,就聽得到一陣起伏的嗡嗡聲。謝老的情緒似乎不怎麼受影響,講課時還挺有激情,時不時口水沫子噴出來。前排的同學,經常向後排扮鬼臉示意。
謝老講得激動的時候,還會走到課桌間。在學生身邊,一邊走動一邊講課。
他是我們高中惟一一個這樣講課的老師。但這群青春期的渾小子渾丫頭哪裡知道好處,大家還是亂鬨哄的,心思經常不在課堂上。
謝老有次還說到過這課堂紀律。他說,他主張「茶館式教學」。這句話我們其實聽不懂,那時,我們不懂喝茶,不懂泡茶館,不知道茶館式教學是指啥。
我其實是要聽課的。初中的時候,我並不聽語文課,那時,我會把母親的教學參考書偷帶到學校,語文老師在課堂上講,我就把參考書拿出來在底下看,發現老師講的,跟參考書上的一字不差。段落大意,中心思想,等等等等。覺得非常好笑,笑過之後,還傳給別的同學看。初中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我的這些舉動一定全在他眼裡。想來他心裡氣得要命,如果他能夠,一定會判我一個「藐視課堂罪」。他對我使了很多小絆子,這是另話。
高中我不這麼幹了,因為謝老講的跟參考書完全不同。
不僅跟參考書的內容不同,跟教學大綱的重點也不一樣。有的重點他略過,有的非重點的他卻詳講。甚至會加入教材里沒有的內容。
比如,他講他的詩歌觀。當時正是八十年代後期。我剛剛迷上了「朦朧詩」,所以,很不同意謝老。上課沒爭論完的,下課就到他辦公室繼續講。
其實我也就是看了些文學雜誌上對什麼顧城啊,車前子啊的解釋分析,所以只能跟謝老轉述這些搬來的東西。
謝老又喝了一口茶,聊到了寫詩。他念起了一首他的七言律詩。他念得抑揚頓錯,得意揚揚,身體靠在辦公的舊藤椅上,往後仰著。椅子只靠著後面的兩隻腳承力,看起來,再稍一用勁,椅子就要翻過去了。
我還記得,詩是寫黑龍灘的。大約前四句是寫以前黑龍灘的風光,後四句是寫對黑龍灘的改造。
那個年齡只能聽懂這麼多,認為是歌頌建設的,心裡便存了很大的不屑。
因為爭論不過,又看謝老得意的樣子,想打斷他,衝口而出一句:「謝老頭」。一脫口就知道自己錯了。平時同學們稱他為「謝老」,極個別的時候,在背後笑他迂腐,才會說「謝老頭兒」。
我馬上接上別的話,謝老好像沒有發現這句極不禮貌的稱呼,但我還是訕訕的,結束了這場討論。
心裡一直存了點兒疙瘩。
另一堂語文課上,同桌的搗蛋男生拿了我新買的不幹膠貼紙,貼到了謝老的背上,同學們哄堂大笑。謝老當時正穿行在課桌間,邊走邊講。他不知同學笑什麼,還說:咦,今天的大家怎麼這麼開心?!是都對今天的內容有興趣嗎?我很希望他再走過來,揭掉那張貼紙,但卻沒有機會。想著他最終會發現那張貼紙,心裡又一次存了點兒疙瘩。
這心結一直沒有解開,最終沒了機會。
高中畢業兩年以後,小敏來我學校找我,帶來了一個消息:謝老走了。他是自殺的。
小敏知道的也不太多,說,是因為他妻子得了絕症。
這消息讓那個年齡的我們,沒法理解,也沒法接受。現在回想,可能並不是小敏講的那麼簡單,只是我們那時只能這樣解釋。
記得小敏當時想安慰我,說,畢業後,他有時會去見謝老,謝老說,我和小敏,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小敏這麼一說,我想起有一次,謝老在周末,布置了一道作文題,叫「論知足長樂」。謝老同時為大家解題,從正面解說了知足長樂。放學後,我跟小敏聊天,說,我完全不同意謝老的說法。都知足了,那怎麼進步?從生活到科學,完全是不知足才推動人類的嘛。小敏完全同意我的意思。
點評作文的那天,謝老一進教室,就很高興,說:「這次有兩篇作文寫得很好!」他念了這兩篇作文,這正是我和小敏的。我和小敏的觀點都是從不同角度反對謝老的觀點,謝老仍高興地加以點評。文章歸文章,謝老講完我們的作文之後,他說,他覺得我和小敏的觀點不錯,追求科學和真理上,人是不應該知足,但他還是認為,個人生活中,人應該知足。
這種跟謝老反著寫作文的事,我不止一次。記得有一次把寫「我的學校」,寫成一篇科幻文。把我們那四層的破舊教學樓,寫成了四十層的科學大廈,給每層樓都安排了各種神奇功能,頂樓是直升機停機坪。
年歲漸長,閱世漸深,回想起謝老對學生的寬容、理解、愛惜,慢慢才覺得可貴。那些被我傷了面子的老師,暗中給我吃點苦頭,只是普通人的反應。
因為這幾年對教育感興趣,才知道,「茶館式教學」到現在,仍是一種前衛的教學方式。是指在寬鬆的環境下,師生互動交流,給學生充分的表達空間,形成獨特的話語場,像茶館那樣,增強學生的思考和學習能力。很難想像,1985年,謝老就採用這樣的方法給我們上課。
理解了謝老的了不起,但卻已經太遲了。好多事情,我沒法知道更多。小敏跟我講過,謝老當年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教我們高中的時候,他已經五十好幾。算起來,應該是五十年代中期前後的大學生。我們卻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怎麼最後到了我們這個破中學。我還記得,謝老有一次上課,講至激動處,一排假牙噴了出來,他連忙拾起的樣子。當時,同學們哄堂大笑。我很替他難過,謝老前面的幾顆牙全沒了。現在一想,更是難過,那個年齡就沒有一排門牙,肯定是遇到過什麼嚴重的暴力傷害。
飽受挫折,面對學生時,仍充滿激情,胸懷寬大,這樣的老師,我現在才知道,這是世間罕有,是人生之師。
1990年代中期,工作以後,我開始喝茶,也開始泡茶館。那時,就像謝老當年一樣,把茉莉花茶泡得很濃,揭開蓋子,一股濃郁的花香。慢慢的,我品出花茶不好,都是用比較差的茶葉,全靠茉莉花押陣。但那時,喝很釅的花茶,在我心目中,已經是一種文化象徵。
我喝了好幾年,越泡越濃,直到有一天,覺得心臟受不了,才停了這一愛好。歇了好長時間,改喝綠茶。
(本文原標題:《最釅花香茶》)
【作者簡介】
西門媚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小說家,獨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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