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龍介專訪番外篇（五）：押井守在構圖思想上的貢獻

封面來源：《攻殼機動隊無罪》

接下來從今敏說到押井守。這兩位關係不淺，合作過多次。不過由於Animage上連載的一部漫畫，押井原作，今敏作畫的《塞拉菲姆2億6661萬3336之翼》而產生了一些糾紛，之後還打了官司，為此兩人的關係鬧得有點點僵。但如果反過來看的話，這其實意味著他們兩人在創作上的關係走得很近，近到要打官司的地步。

押井守比我要大，他1951年出生，已經過了六十歲「還歷」之年。押井的經歷也算是比較奇特，他大學學的是教育學科，專業是美術教育方向，手頭還有美術教師資格證。當然他最後沒當上老師，但是他作為監督，特別擅長去「圈人」——把製作人員聚攏在一起聽自己講話的能力特彆強，這或許就是因為他有教師執照的原因。當然了，看最近的作品，情況可能又有一些變化（笑）。

押井和大友克洋和今敏非常相似的地方就是他也非常熱愛電影。他對於電影的涉獵很廣造詣很深，特別是對於藝術電影。比如來自法國的，俄羅斯等國的導演，像戈達爾、伯格曼、塔爾可夫斯基這些比較硬核的作家他都有相當的研究。其中尤其是戈達爾的攝影技術和他令人印象深刻的依託畫面的呈現方式，以及讓畫面表現凌駕在故事之上的思路，對於押井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或許也是因此，押井做的都是偏理論重理性的作品。而且押井有一點很特別，恐怕他是最喜歡聊自己拍攝思路的監督了。我們知道一般而言，演出家對於親自解釋作品會有一種排斥感，因為直接問就好像在說光看片看不懂。特別是富野由悠季經常喜歡說想看懂就去多看片別來直接問我。而押井正好相反，他非常喜歡解釋自己的拍片考慮和演出意圖。從這個意義上講，他的一些談話和出版的書籍都是很珍貴的研究資料，我們可以從中直接體驗他的拍攝理論。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實他的作品和相關分析會是研究動畫的比較好的一個切入點。而他自己在解析作品方面也有很高的水平。我過去採訪過押井幾次，其中很明顯的感受就是他非常喜歡談「根據」和「本質」。這些落實到動畫中就是作畫對於虛擬和現實的控制，其中和今敏的監督方式也有相通之處。比如某一卡拍的是這個，但其中要體現的真相其實是如何如何。對於畫面要素，也就是作畫上多下功夫，能夠讓影像更有效率地把觀眾給引入虛構的世界之中。他很喜歡考慮通過作品中的要素，或者說一些關鍵詞，去把作品中要傳達的信息意識和觀眾的思考相互連接起來。

而押井守做過的事情中有一項評價相當之高，那就是他通過自身製作動畫的實例，用書籍把構圖在整個動畫流程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介紹給了整個行業。這方面的著書一本是《METHODS 機動警察2演出筆記》，另一本是《攻殼機動隊無罪創作筆記》。《無罪創作筆記》我記得原本是吉卜力的網路雜誌上他連載的專欄，之後結集出書。其中談到很重要的一個思想，就是電影的三要素和構圖的聯繫。電影里有角色，有世界觀，有故事，這些分別對應構圖中的近景、中景、遠景。

近景屬於角色的領域，明面上的故事在這一景別由角色進行推進。中景則反映作品的世界觀，演出家的目的和演出意識能夠獲得最強的支配力。這個景別脫出角色的領域，適合描述客觀真實，很多情況下用於建築的內部空間。而遠景是抽象度最高的無意識領域，用來讓監督布局，體現隱藏的故事主題和深意。而我們知道，動畫製作流程上本身就需要「分層」，這裡構圖所取的三層構造，恰好和動畫的「分層」相合，並最終影響作品的敘事構造。

他的這一套思路通過著書，對於很多演出家產生了極大的影響。而且這還體現出一點，我們知道押井畫力有限，畫出來的是那樣的（笑）。但是通過他介紹的這一套流程，動畫師就可以把他畫中傳遞的信息最終給完善成高質量的成品。這其中的意義對於動畫演出而言是非常深遠的。

我們說一下《機動警察2》，這是一部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其中徹底把構圖放在動畫製作的核心位置。具體到時間安排上，整個製作中作畫所佔用的時間，差不多有三分之二是用來畫構圖，剩下的才給到原畫。一開始先把原畫師給集中起來專心畫構圖，定完構圖後才分配給原畫和美術去各自趕工。這其中的思想是依靠構圖把作品的基調給定下來，構圖定下來之後，動畫作品做成啥樣基本也就知道了。當然並不是說否定原畫和背景的作用，但剩下來的就只有根據日程進行精益求精的作業而已。而押井的這套流程最後獲得了相當程度上的成功。

這本《機動警察2演出筆記》中談及的內容非常細緻，有點像我們之前對於細田守構圖講解時的方式，但區別在於這是押井守親自講解自己的思路。解說細田守裡面的內容，非常細緻的內容非常厚。他用了大量的篇幅對於鏡頭逐一講解，解釋自己作品中經常登場的魚、狗、鳥的作用，當然也加上一些他自己喜歡的掉書袋。書中刊載的構圖很多應該是今敏畫的，比如東京被占的場景。今敏負責了大量《機動警察2》中重要場景的構圖，從中也能認出他的筆跡。

然後說到1995年《攻殼機動隊》的構圖，由於《機動警察2》中的做法收到了很好的成效，《攻殼》中對其做了進一步的運用。相對《機動警察2》中的原畫師先集中畫構圖之後畫原畫，《攻殼》直接就找專人來畫構圖，而且陣容強大。列出的構圖師一共有五人，渡部隆、黃瀨和哉、沖浦啟之、竹內敦志、末武康光。其中既有著名原畫，也有機械設計師和美術設定。相對於《機動警察》比較接近現實的背景，《攻殼》中則更有異世界、未來電腦世界的要素，這是構圖師需要進行表現的點。做的非常細緻。

而從95年的《攻殼》進化到04年的《無罪》，《無罪》中的構圖開始使用3DCG作為參考。然後押井會針對構圖進行指示和演技指導，然後對交上來的構圖進行修正指示，然後讓作畫監督就他的意圖進行修正。整個流程做起來還是挺麻煩的。

所以比較一下我們談到的這幾位以構圖聞名的監督，細田、今敏、押井，分析之下會發現他們的做法其實是有區別的。而這其中的區別是能夠體現他們作家性上的差異的，這是分析監督時一個很重要的思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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