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PS的三生三世，雷軍的十里桃花

最近一到午休，我發現妹紙們總愛扎堆討論一個叫《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劇，連我司CEO都淪陷了。在跟多位妹紙聊過後，我發現，這三生三世可不就是WPS的故事嘛！

於是對話自然而然的就成了：

「你是說那個學office的WPS嗎」

「……」

所以，今兒我決定來跟大家聊一聊WPS近三十年的故事，它的三生三世。

第一世（1988-1994），四海八荒 唯一戰神

許曉輝曾在《夢想金山》里這樣形容1988年：「在此之前，中國民營公司的出現和發展是無意識的，他們更多的是為了讓自己免於飢餓。而在此之後，對資產的追求成為了新的主題。那些先覺者們開始把目光放得更遠，他們思考企業的歸屬與命運。日後的事實將證明，這些先覺者最終因為超前的遠見得到了回報，而那些迴避或者沒有思及這一問題的創業者們將付出慘重的代價。」

金山的起飛是從1988年開始的。

1988年春，一個名叫求伯君的程序員在賓館寫出了WPS1.0。這款1個人在386上敲出的10萬行代碼，開創了中文字處理時代。接下來一年裡，WPS征戰四海八荒，拿下幾乎整個中國市場，躍居為當時的行業霸主。

先來感受下DOS時代「八荒四海唯一的戰神」的貌美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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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純字元的操作系統，窗口式的辦公軟體：

那一代霸主的使用體驗怎麼樣呢？網上有一段關於DOS版WPS的使用描述（ @ 北人南居）：

1995年，我的辦公室有了第一台電腦，是386的CPU，連WIN95都跑不動，只能裝DOS，用的編輯軟體自然就是DOS版WPS。

進入編輯界面，顯示的是藍底黃色宋體字。如果不作任何設置，列印出來的就是宋體五號字。要改變字體、字型大小，或是行間距、字間距、上下標之類，還有讓文字居中，都需要插入各種各樣的控制符。

可是不管插入了什麼控制符，屏幕上顯示的照樣是宋體，要看實際列印效果只能列印預覽。

一個控制符要佔用一個字的位置，控制符一多，把文字都給擠到邊上去了，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當然可以把控制符顯示關掉，可是關掉了，文字看著是整齊多了，哪裡的格式改了卻看不出來了。

光是打打文字還好，做表格就更繁瑣了。表格具體怎麼畫，我早忘了，只記得在DOS版WPS中，表格線也是字元。往表格里填寫文字時，一不小心就把表格線給擦掉了，這時候除了重劃表格線，也沒有別的辦法。如果表格行數不夠了，想再插入幾行，只有敲回車鍵，游標後面的表格線都往下走，游標前面的都不動，整個表格就全斷開了，接下來就是一條條地劃線。

平時工作中，有時候要翻譯一些英文的設備說明書，哪免有插圖。

當時，掃描儀、數碼相機、可拍照手機這些東西，我都沒有。我就用了笨辦法：電腦上打字時，為插圖留出空位，列印出來後，再把從複印的說明書上剪下插圖貼在空位上，至於插圖上的英文標註，就只有在旁邊手寫上中文了。這個效果，雖然看著不滿意，但當時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可以看出，當時WPS的使用是非常複雜的。軟體只能在DOS系統下運作，想要改一下字型大小、字體，或者是把表格行距調大調小，表格中間畫個豎線，用戶還需要記下複雜的DOS命令組。

而且坑爹的是，你就算好記住了命令組，廢了老大的勁兒輸入了，在沒有列印出來之前，你永遠不知道真正排版出來的效果是什麼樣的。

但即便如此，WPS仍然是當時最流行的辦公軟體。

這是因為，當時大多數公司的印表機是價格相對便宜的2401（每台售價約4000元，進口印表機如東芝3070每台9000元），這些印表機上配置的漢字處理工具並不能在PC端直接編輯，也不支持多種印表機、不兼容多種格式。漢卡的出現，極大的改變了這一現狀，漢卡市場很快火爆起來。

當時的漢卡市場，除了方正金山漢卡，還有聯想漢卡、長城0520CH電腦漢卡、王永民憑藉五筆字型的市場優勢開發的王碼漢卡等；還有史玉柱這樣的不惜重金砸在巨額廣告上的巨人M6401漢卡，它的市場佔有率一度超過30％。

但面對強勢的WPS，他們基本上都是毫無招架之力。史玉柱的「巨人漢卡」在連續幾次潰敗後，甚至乾脆直接宣布從此退出漢卡市場。後來，他去賣保健品，大家都知道了。

當時WPS的勢頭有多猛呢？

上市當天，就賣出了1000套；幾個月就拿下了國內辦公市場90%的份額，收穫了2000多萬用戶，而且一毛廣告費都沒花。

求伯君，攝於1996年，浙江

WPS成了當時的「七星級產品」，成了「自動化辦公」最清晰的定義。這就跟我們說「我豆油你」、「我微信你」一樣，WPS、豆油、微信都變成了一個動詞，成了一個時代的標誌。

不少人都曾調侃：「我學電腦就是從WPS開始的，我的畢業論文就是用WPS打的；我的老婆就是我在培訓WPS的過程中認識的。

WPS之父求伯君也被當成神一樣的人物圈粉無數。雷軍就是其中一員。

兩個人第一次碰面，這個「很英俊，全身名牌，言談舉止都頗有大家風範」的男人立刻就鎮住了雷軍，「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這句話在後來一次次被雷軍提起，成為「求伯君第二」成了他的人生目標。1992年1月，雷軍到珠海金山實習，成為金山第6名員工，後來他在金山的招聘上寫下：「求伯君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第二世（1994-1996），夢碎盤古 戰神隕落

1994年，WPS在中國賣出了3萬多套，創造了6600多萬的銷售神話；不到30歲的求伯君在珠海成立了珠海金山軟體公司，住進了別墅，開上了豐田佳美。妥妥的人生贏家的節奏。

也是在這一年，已經過幾次升級的word4.0隨著微軟Windows系統在中國悄然登陸。

word4.0界面

微軟很清楚，如果想要在中國立足，那麼WPS是自己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

於是，微軟開始有意無意地製造和WPS的交集。

它先去找了金山最早的投資人張璇龍（這個人的故事也很傳奇，我們改天來說說），問能不能把金山賣了，但是被拒絕了。後來，微軟還找到過求伯君，開出了70萬年薪，問他要不要來微軟工作。

70萬在當時是什麼概念呢？我們來算一筆賬，根據網上公開的歷年房價，1996年北京三環房價在3000元/平左右，現在三環的房價已經突破100000元/平。也就是說，這70萬至少相當於現在的2個億。（我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泥萌不要再問了T_T）

2000-2007年北京房價走勢 數據來源：網路公開數據

但這事兒，後來也不了了之了。

三番四次嘗試無果後，微軟乾脆直接找到了當時金山軟體開發部實際負責人雷軍。

微軟說，你看現在大家都在用我這個windows系統，你們家WPS要不要跟我搞個格式共享，我就蹭蹭不進去動你資源！金山一聽，自己竟然成功吸引了海外高富帥的注意，看來下一步就要邁出國門走向人生巔峰了，得趕緊的踹了WPS for DOS這樣的破落戶，消滅黑歷史。

看對眼的微軟金山，很快就扯證了。

雙方簽訂了一份基於中間層RTF格式來互相讀取對方的文件的協議。雷軍判斷這將是金山裡程碑的一款產品，將它命名為「盤古」，功能包括金山皓月、文字處理、雙城電子錶、金山英漢雙向詞典、名片管理、事務管理。

「我們認為自己當時乾的就是開天闢地的事情。」雷軍曾這麼解釋產品名的由來，「我們本來只是一個開發部，盤古組件出來，銷售、宣傳、策劃，什麼都要自己做，一時應付不過來。」就這樣，幾乎所有金山的人力都參與到了這次盤古的市場推廣中，其中大部分還都是技術人員。

盤古標誌著WPS開始向windows平台過渡

然而這場幾乎動用了金山北京研發部所有資源，耗費了200多萬巨資，用時3年才打磨完成的軟體，只賣出去了不到2000套。到1996年11月，金山賬面上只剩下不到100萬，連員工工資都快發不出來了。

這一段時間，微軟在做什麼呢？它將word升級到word6.0版本後，捆綁在window97上，並隨後者在國內的迅速普及迅速擴散開來。

前面我們說過要使用WPS，用戶必須懂DOS命令符，用戶的學習成本其實非常之高；而且只有在列印後才能判斷PC端的排版是否可用，實際操作中並不方便。而新升級的word6.0改進了這一點，用戶每操作一步，就能在PC端直觀的看到效果，所見即所得。

就是這一步小小的改變，讓大多數的WPS用戶轉而投入到更人性化、更穩定地word的懷抱。一夕之間，WPS的壟斷優勢蕩然無存。

微軟推出的word6.0版本

但壓斷WPS最後一根救民稻草的，不是微軟。

「要軟體嗎？」，行走在當時的中關村，時不時會冒出幾個這樣的人；如果目標路人沒有反應，他們一般還會緊跟走幾步，繼續追問：「要毛片么？」。

一旦用戶給予肯定答案，目標用戶會被帶到七彎八拐的目標地，比如某個胡同深處的小四合院，當然是在確認沒有被跟蹤的情況下。院里某個狹小的平房裡，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軟體光碟。有的老闆比較實誠：「5塊錢一張您隨便挑，有質量問題，隨時可以拿回來。」

藏經閣系列算是當時的「知名盜版品牌」

20世紀90年代，盜版橫行，上述的場景幾乎就是中關村的日常。

所以，當word6.0上市後，很快其盜版光碟就開始在市場泛濫。這一張張「僅需5元」、「僅需10元」的光碟最終拖垮已經奄奄一息的WPS，成為一代戰神的終結者。

此後，WPS的市場佔有率一路狂跌，員工一批批的離開。苦悶無處排解之時，bbs成了求伯君唯一的寄託，他甚至曾一天在bbs寫下300封信來向網友傾訴。而雷軍遞交了辭職書，決定告告別WPS，去開個酒吧。

這個曾經的國產驕傲，死在了里外聯合夾攻之下。

1999年，金山遷址到中關村黃庄翠宮飯店，向西300米的地方就是微軟中國總部；同一年，微軟市值突破5000億美金，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市值突破5000億美金的企業。

第三世（1997——2005），歷劫重生 元神歸位

歷劫四年後，WPS97再度歸來，開始第一次試煉。

此時WPS的市場份額已跌落到3%以下，作為windows平台上首款國產中文處理軟體，它的對手——微軟word，已經不僅僅只是市場的壟斷者，而是行業標準的制定者。

WPS97操作界面

也許是上一次的失敗，讓求伯君、雷軍認識到技術以外營銷的力量。

所以這一次，WPS上市一個月內，求伯君就馬不停蹄地在全國各個城市間舉辦技術講座。將他賣房做軟體、開發WPS97抗擊微軟word的故事傳播出去；求伯君本人也被塑造成了民族英雄的形象，當時的媒體盛讚他為「1997年十大新聞人物」、「1997年十大真漢子」。

有個很有意思的細節是，當時求伯君只要出席公開場合，都會選擇著藍色的中山裝，因為「這最能代表中國民族精神」。

但遺憾的是，這款和word97並不那麼相似的國產軟體，儘管好評如潮，只賣出了3萬多套，第一次的試煉並未成功；反而是金山毒霸、金山快譯、金山遊俠等其他產品線產品以低價（正版28元）模式大賣，為WPS在長線戰中贏得了資金籌碼。

也是這一年，金山公司為成都軍區定製開發了WPS 97（軍用版），WPS開始接入軍、政系統。

WPS97的啟動界面和DOS時代依舊接近

1998年8月，聯想注資金山。融資後的金山不到5個月就發布了WPS2000，比微軟Office2000提前了5個月。這款底層技術與微軟Office截然不同的軟體，不僅可以進行文字處理、製作電子表格，還可以進行多媒體演示製作、圖文排版、圖象處理，價格只有Office2000的四分之一。

這一次的發布會，求伯君不再穿著中山裝，而是換上了西裝，「用中國人自己的辦公軟體」成為WPS流傳最廣的廣告詞。

WPS標準版官方售價是3999元/套

2001年12月，北京市政府採購WPS Office 11143套；2003年，《政府採購法》正式實施，WPS與微軟再次在政府採購市場展開激烈爭奪。受法案影響，北京市政府直接取消了與微軟原定下的3000多萬的訂單。

這一次，金山小勝。

作為國產軟體的代表，很快，WPS在國務院57部委、全國31個省市機關的標準辦公平台中被推廣使用。據統計，截止到2006年，金山WPS Office已佔到省級政府採購市場份額一半以上，這一數字在2015年已經超過60%。政府成為WPS重生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金山上市時管理層架構圖

但更大的轉折，是從2005年金山在國家「863計劃」幫扶下，耗費3500萬，上線的WPS2005開始的。

這款幾乎由雷軍主導的產品，雖然名字沒變，還叫WPS，也是由求伯君帶頭完成，但和曾經的每一款WPS從裡到外，都已經沒有一點關係了。它的代碼是完全推倒重寫的，它的臉已經整的跟微軟Office一模一樣。

這是一個完完全全重生的WPS。

2006年WPS的開發團隊

「軟體和別的產品不一樣，用戶使用習慣是非常固執的。當時微軟佔據中國已經10年，大部分用戶已經忘了WPS，要想用戶轉移到WPS，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讓用戶感覺不出來他在用哪一款軟體。」關於整容風波，雷軍向媒體這樣解釋。

很多人質疑WPS是否抄襲微軟，但由於二者的底層技術完全不一樣，即使是功能實現上有相似，加上之前格式共享協議的存在，微軟也並不能就著作權被侵犯告倒金山。

整容後的WPS，將重心放在了政府、企業用戶和海外市場上。

WPS曾多次根據政府辦公的實際需求， 在文字處理與電子表格中提供了標準的二次開發介面，以便實現與辦公自動化系統的無縫連接。此舉受到了如國家電網、中國農業銀行等這樣的大客戶的青睞，成功拿到了數筆千萬級的大單；實現了在國內企業級市場，尤其是電力、鋼鐵、金融、能源等國家重點和骨幹企業的完全覆蓋。

2007年，金山在香港上市。WPS的三生三世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但故事嘛，結尾不總是能圓滿。

2007年金山在港上市，網路遊戲是其主要收入來源，根據金山財報，佔到了2007年總收入近70%，其次才是辦公和殺毒。

從左起為：葛珂、任健、求伯君、雷軍、王東暉，攝於2007年，香港聯交所

轉世重生的WPS在第三世，依靠政府等大客戶，才能夠在這場經年累月的長跑中不至於落後太多；但第四世互聯網大潮的起伏中，WPS還是失去了最好的轉型超車時機。

後來，雷軍離開金山去做了小米，金山做大了劍網三一類的IP網遊，毒霸轉型獵豹，唯有WPS不再被提及。英雄遲暮，大抵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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