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這本書，我對環保問題陷入了深思

自然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物質和精神源泉。目前全球約佔三分之一的死亡人口與環境惡化有關，改善環境迫在眉睫。

逃離大城市、回歸自然與田園，身邊的河水變黑變臭，霧霾困擾，癌症小鎮，濫伐樹木，土地荒漠化，殺戮野牛鯨魚，物種加速滅絕，噪音污染，溫室效應，冰川退縮……二百年來，這些問題都曾在美國發生過，或依舊存在著。今天的中國應該借鑒。

曠野中的一聲吶喊

文丨孫重人

對於鳥類愛好者，對於為自己花園裡的鳥兒感到快樂的郊外居民、獵人、漁夫，或對於那些荒野地區的探險者來說，對一個地區的野生生物造成破壞的任何因素都必將剝奪他們享受快樂的合法權利。

——蕾切爾·卡森（Rachel Carson）

2015 年開春，一部有關環境保護話題的紀錄片《穹頂之下》被中國大眾熱議，讓我想起並重溫起《寂靜的春天》。當年，美國作家蕾切爾·卡森出版《寂靜的春天》一書，同樣引發那個年代美國人的激烈爭議。《穹頂之下》說的是大氣污染，《寂靜的春天》反映的是農藥濫用，共同點都是環境問題。時過境遷，環保問題再度在中國民眾中引發熱議，時間已經過去五十年。

讓我們回到《寂靜的春天》一書，重溫一次當年美國發生的情況。

蕾切爾·卡森，20 世紀初出生於美國賓夕法尼亞的斯普林代爾小鎮，職業是海洋生物學家，業餘身份可稱為典型的博物學家。當年，她對環保問題的關注，源於一封讀者來信。一位伊利諾伊州的婦女在信中說，她們村幾年前鳥兒很多。冬天，北美紅雀、山雀、綿手鳥和五十雀等川流不息地飛過；夏天，紅雀和山雀又帶著小鳥飛回來。自從樹上噴洒滴滴涕農藥後，再也見不到鳥了。

從此，面對森林中出現的「寂靜的春天」現象，蕾切爾·卡森憑藉一己之力，發出了一位充滿愛心和責任心的環保工作者的最強音。

蕾切爾·卡森在《寂靜的春天》一書中，詳細闡述了環境保護的重要性。她通過環境理論，以及自己多年從事科研的大量數據，揭示了工業生產與日常生活排放的大量污水、煙霧以及化學有毒物對環境和人類生存造成的巨大危害，尤其是針對美國各地當時普遍使用的農藥。該書出版後，因為話題敏感——農藥危害人類環境的預言，觸及了許多人的經濟利益，立刻引發激烈爭議。卡森本人也不斷遭到攻擊與嘲弄。這些人或群體中，有相關農藥企業，也有那個時代的科學家，甚至一些媒體。他們中，有些人是為了維護企業既得的巨額利潤，更多的人還是對於農藥對環境危害嚴重性的認識不足。但這些攻擊與嘲弄是無情的，也是致命的。人們說卡森「歇斯底里，是極端主義者」，將她藐視為「自然的女祭司」。面對這些人身攻擊，卡森克制著、容忍著。但理論上的指責更致命，當時的一種觀點認為：「此爭論賴以支撐的癥結問題是，卡森堅持認為自然平衡是人類生存的主要力量，而當代化學家、生物學家和科學家堅信人類正牢牢地控制著大自然。」

20 世紀30 至60 年代是世界工業化發展迅速的時期，同時也發生了許多嚴重的環境污染事件，如洛杉磯光化學煙霧和倫敦的煙霧等。那時「環境保護」還是一個新詞，在人們的心目中，「征服大自然」「控制自然」才是主流口號。蕾切爾·卡森的書驚天動地，顛覆了當時人們的主流價值觀，第一次對上述人類意識的絕對正確性提出了強烈的質疑。儘管批評、指責聲不斷，卡森也感覺到了孤獨無助，但她依然頑強，並善於傾聽，用她自己的話說，即「那些凝視自然之美的人一生保有這種力量」。為了確保自己的調查和論證真實、準確，她對自己書中的每一次調查、每一個觀點以及寫作的每一個段落都認真地逐一複查核對，反覆推敲，用無可辯駁的立論證明自己。後來的研究表明，卡森的警告「有不及而無過之」。她告訴世界：「人們恰恰很難辨認自己創造出來的魔鬼。」「『控制自然』這個詞是一個妄自尊大的想像產物。」

事實上，蕾切爾·卡森為此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寂靜的春天》出版兩年後，她就因為乳腺癌去世。

我們知道，環境對地球、對人類產生的影響是多方面的——空氣、土壤、河流、海洋、生物以及人類賴以生存的食品，等等。工業革命後，美國經濟得以迅猛發展，同樣，化學工業也不例外。蕾切爾·卡森的研究側重於化學藥物——農藥的使用，關鍵點便是殺蟲劑。

在書中，卡森經過調研與考察，列舉了很多危害性極大的殺蟲劑。這些殺蟲劑對環境的影響令人觸目驚心。砷，是一種高毒性無機物質，是美國多種除草劑、殺蟲劑中廣泛使用的基本成分。砷元素源於煤煙，其中的芳香烴被確定為基本致癌物質。當時，在美國南方，含砷噴霧劑被廣泛使用於產棉區，主要用途是消殺棉蟲。但它的使用嚴重波及其他生物的生存，包括長期使用砷粉劑的農民。砷粉劑散落在農場，污染溪水，毒害蜜蜂、奶牛等生物，對人的危害主要表現為慢性砷中毒。最嚴重的後果，砷幾乎讓當年美國南方的養蜂業全軍覆沒。烷基和有機磷酸鹽殺蟲劑，是世界上劇毒的藥物之一。有機磷除草劑的使用對雜草數量產生的影響超過了以往任何一種技術。這些化學性除草劑的成功問世，便宣告了許多雜草的消亡或演化出更加頑強的種類。再譬如，有機磷殺蟲劑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對生物起作用，通過人體內的酶破壞了神經系統。在當時的亞拉巴馬州田納西河支流，由於來自田野的水含有毒殺芬，致使河裡的魚全部死亡，而科羅拉多州一家製造工廠排出的有毒化學藥物，通過地下河流向農田，毒化了井水，使人和牲畜病倒，莊稼毀壞。大量事件表明，農藥，不僅消除了雜草，殺死了昆蟲，而且也殺死了它們的主要天敵——鳥類。

美國西部懷俄明州，寂靜的曠野（陳映竹拍攝並提供）

在加利福尼亞的克利爾湖地區，人們曾經使用滴滴涕滅殺蠓蟲，但在滅殺蠓蟲的同時，也導致食物鏈上的生物的滴滴涕殘留嚴重超標——對比滴滴涕在湖水中的含量，浮游生物的含量超過湖水的兩百五十倍，魚類的含量超過一萬倍，水鳥的含量超過八萬倍，致使這些水鳥統統失去孵化能力。蕾切爾·卡森在書中列舉了這樣一個典型案例。為了消滅和控制一種意外引進的有害昆蟲——日本甲蟲，密歇根州曾於1959 年秋天進行了一次大規模滅蟲運動，對包括該州東南部，以及底特律郊區在內的近三萬英畝的地區高劑量噴洒一種最危險的氯化烴——艾氏劑，結果導致大批人群、家禽和所有的野生生物中毒。在灑過藥粉幾天後的反饋中，有的地方發現了大量已死或快要死的鳥；有的地方已經看不到活著的鳥類；有的地方的田鼠、狗和貓等動物，或死或已經中毒，而且許多人也出現噁心、嘔吐、發冷發熱和咳嗽等癥狀。不僅僅是在密歇根，這一滅蟲活動延伸至其他州後，同樣造成了嚴重的災難性後果。尤其是伊利諾伊州，在使用了一種毒性超過滴滴涕五十倍的狄氏劑殺蟲劑後，在中毒的甲蟲被消滅的同時，許多鳥，諸如鶇鳥、燕八哥、野百靈和白頭翁，還有知更鳥等，幾乎全軍覆沒。而且，這種生物鏈上滴滴涕中毒素的聚集過程，不僅殺死了害蟲，也危及了人類的食品以及人類自身的安全。

一隻百靈鳥，已經不再「百靈」：

它側躺著，顯然已失去肌肉的協調能力，也不能飛行或站立，但它不停地拍打著翅膀，並緊緊收縮起它的爪子。它張著嘴，吃力地呼吸著。（呂瑞蘭、李長生譯，下同）

另一隻可憐的田鼠，樣子更慘：

表現出了快要死去的特徵，背已經彎下了，握緊的前爪收縮在胸前……它的頭和脖子往外伸著，嘴裡常含有髒東西，使人們想像到這個奄奄一息的小動物曾經怎樣地啃著地面。

此類現象，不勝枚舉，佔了《寂靜的春天》一書很大篇幅。閱讀至此，我想起了早在1854 年一位來自西雅圖的土著部落首領給當時美國總統的一封信。在信中，部落首領針對白人定居者殘害北美土著民族，以及西部環境遭到的破壞提出了強烈抗議。他在信中說：「如果沒有野獸的話，人會是什麼？如果所有的野獸都消失了，人就會因巨大的精神孤獨而死去，因為在野獸身上發生的事情也會在人的身上發生……教給你的孩子我們一直在教我們孩子的東西：地球是他們的母親。發生在地球上面的事情，也會落到地球子孫的頭上。……地球不屬於人，而是人屬於地球。人並不構織生命之網，他只是這網中的一根線。他對於這張網所做的一切，也就是他對於自己所做的一切。」這位西雅圖酋長代表人類良知的請求，讓人感動。

最終，蕾切爾·卡森還是幸運的，她的呼籲得到了民眾的普遍支持。《寂靜的春天》出版後，這本書的銷量迅速突破五十萬冊。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為此專門製作節目，利用電視網進行宣傳。卡森也多次在公眾場合進行演講、解說，甚至在美國國會與資本財團公開辯論。為此，時任總統肯尼迪專門指派工作組展開調查。最終，在政府層面，調查報告確認了關於殺蟲劑潛在危害的警告。蕾切爾·卡森所喚起的意識和關懷，催生了美國環境保護署的設立，促使聯合國在之後的「人類環境大會」上通過由各國簽署的《人類環境宣言》，從而開啟了全球性環境保護事業。

蕾切爾·卡森通過大量的事實告訴我們，殺蟲劑的濫用與我們基本的價值觀相違背——最壞的情況是製造出「死亡的河流」；最好的情況是引發緩慢的危害。卡森發出的警告是否能收到預期的效果，當時她並不確定。的確，在《寂靜的春天》出版多年之後，世界各國的法律、法規和政策系統並沒有做出足夠的反應。在與巨大的經濟利益博弈的過程中，環境保護最終還是多處失守。但卡森的勇氣和遠見卓識，使她「遠遠超出了她挑戰的那些強大而又高額盈利的工業界的初衷」。蕾切爾·卡森堅信：「這些戰鬥將最終取得勝利，並將理智和常識還給我們，使我們與身邊的世界和諧相處。」蕾切爾·卡森的《寂靜的春天》，包括後來出版的巴里·康芒納的《封閉的循環》等書，都從生態學角度揭示了現代科技給人類生活環境帶來的副作用，提出了一個個非常重要的啟示。它告誡我們，人類必須要學會與其他生物共享自然。卡森曾說，我們只有認真地對待生命這種力量，並小心翼翼地設法將這種力量引導到對人類有益的軌道上來，我們才有希望在昆蟲群落與我們自身之間形成一種合理的協調。

百餘年前，德國哲學家康德說：「作為地球上唯一擁有理解力的生物，他（人類）無疑是自然界的有資格的主人……他生來就是自然界的最終目的。」美國經濟學家H.C. 凱里也曾說過：「地球是一部偉大的機器，交給了人，讓人為了自己的目的來塑造它。」時至今日，無論是康德認為的人類與自然界的關係不受任何道德方面的責難，還是凱里所說的人類為自己的目的性塑造，我想我們都應對這些觀點進行徹底反思。在此意義上，蕾切爾·卡森的所作所為是開創性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對環境保護的認識也產生了根本變化。作為環境保護的先驅，蕾切爾·卡森的極大熱情，喚醒了數以萬計民眾的覺悟並追隨她，包括像美國前副總統阿爾·戈爾這樣的一批政治家。而一些企業家也慢慢認同卡森的觀點，開始重視環保問題。阿爾·戈爾在評價《寂靜的春天》時說：「蕾切爾·卡森這部里程碑式的著作已無可辯駁地證明，一種思想的力量遠比政治家的力量更強大。……《寂靜的春天》猶如曠野中的一聲吶喊，以它深切的感受、全面的研究和雄辯的論點改變了歷史的進程。」 戈爾一句「曠野中的一聲吶喊」為卡森做了精闢的評點。到了柯林頓總統時期，美國針對環境保護問題，確立了「更嚴的標準；減少使用；廣泛推行可替代性生物製劑」的原則。

1979 年，科學出版社在中國率先引進並出版《寂靜的春天》，從時間上看，儘管晚了十幾年，但在當時中國剛剛改革開放以及生態環境還不錯的情況下，實屬不易，足以說明當時的中國對環保問題的關注和重視。今天看來，情況已經發生了重要的變化，遺憾的是中國並沒有及時吸取當年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教訓，而是重複走了工業化加污染的老路。中科院植物研究所蔣高明研究員提供的數據顯示，目前，中國每年的農藥使用面積已達一億八千萬公頃，受污染的農田超過一千萬公頃，不僅是農業，工業污染問題也已經到了相當嚴重的程度。

時至今日，在美國，生物控制學、昆蟲「雄性絕育」技術、細菌殺蟲劑、微生物殺蟲劑和寄生性昆蟲等技術被推廣並應用。一本書，改變了世界。美國人甚至將《寂靜的春天》的影響力與《湯姆叔叔的小屋》相比，說這是兩本改變了美國社會的罕有書籍。如果說比徹·斯托夫人的書引發了美國南北戰爭的話，那麼，蕾切爾·卡森的書則發出了人類「生態運動」的起跑信號。

後來，一個由美國人組成的小組推選《寂靜的春天》為近五十年來最具影響力的書之一。

——本文節選自孫重人新書《荒野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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