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踐踏17年的童養媳上演現實版《盲山》，可電影中的「正義」卻遲遲沒有到來

電影《盲山》劇照

當地村幹部說：記者不該報道此事，如果不讓他們抱養童養媳，你來幫他們找老婆嗎？

1 巫山六月雪

巫山是三峽腹地的一個小山村，這裡因為隔絕而山清水秀，也因為隔絕而愚昧無知。

最近，這裡因為一個年輕女孩超乎其年齡承受力的遭遇，登上了頭條——

9歲，女孩精神分裂的媽媽因為反抗家暴，失手殺人後失蹤；

12歲，她被收養自己的大伯，用4000塊賣給同村老光棍做童養媳；

14歲和19歲，她被大自己17歲的「丈夫」強姦生下一兒一女；

20歲，她終於逃出了山村，期間多次被家暴，這已經是她的第四次逃跑；

28歲，在背著童養媳身份的16年後，她終於和所謂的「丈夫」離了婚。

她叫馬泮艷。自去年10月起，在媒體的幫助下，馬泮艷開始向公眾講述自己的遭遇並意圖維權，卻屢屢失敗。

她起了個微博昵稱，叫「巫山六月雪」，寓意著自己的冤屈。

2 盲盲人海

電影《盲山》劇照

馬泮艷在微博上求助時曾說過這樣一句話：28歲之前，我是電影《盲山》里的主角。

《盲山》的故事在中國很常見：女大學生白雪梅被拐賣到西北山村當媳婦。

我們常常在報紙社會版上豆腐塊大小的文章中，看到類似的拐賣婦女新聞。進村後被「丈夫」強姦、試圖逃跑卻一次次失敗、被抓回來痛打。看得多了，故事如何發展在電影一開始自然便能猜個大概。

因此電影著筆更多的，是周圍人對待「買來的老婆」的種種細節——

公婆一人按著一隻腿幫著兒子強姦；村民天天誇獎她的「丈夫」艷福不淺；村小學老師和村委會主任對白雪梅的求救置若罔聞；全村唯一的郵遞員這廂拿了她的求救信，那廂就把信交到她的「丈夫」手裡通風報信。

可以說，在對待白雪梅的態度上，村裡人驚人的團結。就連警察來調查情況，都是全村出動攔警車。

應了《盲山》的片名，這是一種被高山阻隔，與現代社會背離的「盲」。他們是一個底層的利益共同體，也是一個相互包庇的網路。

這愚昧的帳要算在誰頭上呢？根本算不清。因為如果論罪，全村人都要蹲大牢，家家戶戶的老婆都是靠買的。

於是一個「盲」字，便成了所有罪責最有力的借口。與其稱其為窮山惡水出刁民，倒不如說這是人性中趨同的本性。幾千塊是一家人幾十年的積蓄，這次跑了別人家的老婆，下次就是你家的，倒不如互相幫助。

盲盲人海，全民行兇。

彷彿你對著一個失聰者大吼大叫，而對方只見你嘴唇的蠕動，卻絲毫也無法接收到你想表達的一切。

3 你在給巫山抹黑

馬泮艷被強姦所生的大女兒，已經15歲了

《盲山》開片的字幕說故事發生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但是這個時間概念也沒那麼嚴格。

21世紀初期的馬泮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根據@新京報報道，18歲那年，馬泮艷第二次試圖逃跑。因為伯父的通風報信，她在大姐家被找到，九男一女把她塞進一輛貨車裡。四肢被人抬著，她感覺自己像一隻豬，毫無尊嚴。

不僅是在電影中的西北，現實中的西南也有一片盲盲人海。在這裡，比起其他童養媳的「乖巧」，性格「剛烈」的馬泮艷向來不受歡迎，尤其是當她向外界曝光之後，老鄉更是直言不諱地大罵——「你這是在給巫山抹黑」。

更可怕的是，當馬泮艷好不容易逃出山村，她發現山外的世界也如此難堪。

她在姑媽的幫助下，逃到派出所辦案，卻收到了接案民警噗嗤一聲的嘲笑；

她想告「丈夫」強姦，卻因醫學鑒定無法判定第一次性行為是否發生於14歲之前，不了了之；

她向當地的媒體人和婦聯求助，卻被兩句「大家都這樣」和「村民不願意為你作證」敷衍了事；

她專門為了求助開闢的微博下，甚至也已經有「炒作」和「現在你出名了」的莫名攻擊。

政府、警察、記者一波一波地調查，馬泮艷經歷登上了媒體頭條，登上了微博熱搜，卻一直沒有個實質性結果。

這，是更可怕的一種「盲」。如果說大山深處的人是眼盲、是文盲、是法盲，那山外則是心盲。它擺脫了原始、擺脫了愚昧、擺脫了無知、擺脫了隔絕，卻更生冷，更凜冽，赤裸裸地蠻荒圍虐，宛如一把尖刀般不留餘地。

4 最幸運的一個

圖片來源@新京報

2003年，在馬泮艷嫁人的第三年，中國婦女報曾刊登了一篇名為《走進童養媳村》的報道。記者走進福建莆田一個名為坪洋村的山村，發現在這個4000多人口的村子，竟有1000多名童養媳的存在，大多是來自外村的被遺棄女嬰——

福建閩侯、長樂一帶一些生二胎或三胎的人家，把女嬰送給媒婆，媒婆再轉手將女嬰賣到坪洋村。抱養女孩子，直接原因是傳宗接代，因為本村的女孩子都嫁到外面去了。

僅1987年和1988年這兩年，全村就抱養童養媳600多名並都上了戶口，這些童養媳現在至少已經長到十五六歲。

消息一出震驚社會，可村幹部倒是習以為常：

「記者不該報道此事，如果不讓他們抱養童養媳，你來幫他們找老婆嗎？」

直到十幾年過去了，在網路上搜索當地的童養媳問題現狀，會發現情況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偶爾會有一兩條揭露黑暗的報道，但從沒有人能帶來光明。

從這個角度想想，馬泮艷已經足夠幸運。這句話看似殘忍，背後卻是更殘忍的農村女性的人權現狀。

在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里，中國是世界少數幾個農村女性自殺率高於男性的國家，而吞農藥則是她們最常見的自殺選擇。

對於千千萬萬仍然處在水深火熱中的女性來說，逃跑可比死亡難多了。

5 被和諧的結局

《盲山》未刪減版結局，白雪梅用菜刀砍向自己的「丈夫」

和很多涉及敏感話題的電影一樣，《盲山》也有兩個版本的結尾——

國內龍標版是，白雪梅最終在一個小學生的幫助下與外界取得聯繫，得到警察的解救，帶著噩夢般的經歷和父親一起離開了山村。

而國際電影節版則是，村民暴動，警察不得不停車離開，白雪梅的父親要帶女兒離開時被村裡人抓住毆打，白雪梅情急之下對「丈夫」的脖子舉起了菜刀。

第一種結局是標準格式，闔家團圓；第二種卻在白雪梅舉起菜刀之後戛然而止，沒有告訴觀眾主角的結局，或者連導演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對於馬泮艷來說，結局同樣撲朔迷離。

2月24日巫山縣政府就馬泮艷的相關情況召開發布會，認為馬泮艷所反映的強姦罪、非法拘禁、報警未立案等，均證據不足。

馬泮艷直截了當地表示，不接受這個調查結果。

可自從2月27日中午之後，@巫山六月雪的微博再也沒有更新，馬泮艷也已經三天沒有當眾發聲。

馬泮艷雖然稱自己是現實版的《盲山》主角，可擁有《盲山》中和諧版結局卻不是件易事

兩行白字在黑色背景的襯托下異常清晰：「中國公安機關一直嚴厲打擊拐賣婦女的犯罪活動，解救出無數被拐賣的婦女，並將犯罪分子繩之於法」。

我們不知道馬泮艷是否能得到公正的對待，只是衷心希望，缺位17年的有關部門不要拖累為上面這句話而奮鬥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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