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國王這樣傲慢地羞辱亡國之君：只要城市鑰匙不要吻手禮

雖然才3月初，格拉納達的陽光已十分灼人。頭天下午頂著太陽帶著一路駕車的風塵趕到阿爾罕布拉宮，卻被告知我們只有不到2個小時可以參觀這個宮殿之城。管理員說，如果第二天再來，只要願意，可以在裡面呆上一整天。雖然我們並沒打算將一整天留給這個著名的摩爾人宮殿，但還是決定第二天再來，而將當天剩下的時間，用於閑逛山腳下阿爾貝辛區的幾條小巷。
座落在三座小山丘之上的阿爾罕布拉宮，始建於889年，是在荒廢多年的羅馬人要塞遺址上，修建的一個小小的防禦性堡壘。此後，這個堡壘又被荒廢了幾百年，直到13世紀中葉，格拉納達國王埃米爾·穆罕默德，才在堡壘的的舊址上，建起了宮殿和城牆。100年後，優素夫一世蘇丹，將其擴建為王室宮殿，作為國王的官方辦公和居住場所。
格拉納達王國在穆罕默德五世時達到頂峰。也正是他，完成了阿爾罕布拉宮的建造。但是頂峰之後是衰落，阿爾罕布拉宮的許多精雕細刻，卻完成於格拉納達王朝日薄西山之時。「光復戰爭」中，天主教國王們連連獲勝，阿拉伯人在伊比利亞半島建立的王國相繼陷落，格拉納達已是穆斯林的孤島，但這裡的統治者和工匠們，依然無怨無悔一絲不苟地雕刻著他們很快就要陷落的宮殿，彷彿宮外的紛爭與他們無關。
也許他們並不去想宮殿會不會陷落，也許他們以為孤島永遠會存在，所以仍然在泥土中摻入珍珠粉和大理石粉，使桃金娘宮、獅子宮的天花板和柱廊，能發出一種珍珠和貝殼混合出來的光澤。他們將詩歌美崙美奐地雕刻在宮殿的牆上，這使得阿爾罕布拉宮，有一種其他宮殿沒有的精緻。他們不知道的是，那是一種死亡前的精緻。
離開桃金娘宮和獅子宮，我們登上宮城最高處的塔樓，整個格拉納達市盡收眼底。當年，格拉納達的末代國王巴布狄爾，正是站在這裡，親見西班牙國王和王后率領的大軍，將整個城市圍得水泄不通。震驚之餘，他悲從中來。在與父親和兄弟們爭奪王位的戰爭中，他被俘虜囚禁過，但最終是在西班牙人的幫助下，登上王位的。他一直以為，西班牙人會一直支持他統治這個已經宣布臣屬於斐迪南國王的格拉納達。為了不讓城市和國家毀於戰火，他宣布向斐迪南國王和伊莎貝拉王后無條件投降，那是1491年底。
投降儀式於1492年1月2日舉行。史料記載，巴布狄爾國王和近百名他的官員，盛裝出席了投降儀式，在交出格拉納達的鑰匙之後，他親吻了國王和王后的手。而原本在投降協議中，勝利的西班牙國王，是不允許亡國之君行吻手禮的。但巴布狄爾剛強的母親，認為這是對格拉納達國王的公開羞辱，堅持不行吻手禮，不交鑰匙，西班牙人才不得不修改了條款。
投降儀式之後，巴布狄爾帶著母親和妻子及一群衛兵，騎馬黯然離去，前往西班牙人指給他的封地。在穿越一個山口時，他停了下來，回頭最後再看了一眼他的宮殿他的城市，發出一聲悲傷的嘆息，然後嚎啕大哭。據說他的母親對他的悲傷很是瞧不上眼，指責他說：「你為什麼只會像一個婦人般哭泣失去的，而不是如一個男人般在沒有失掉之前去保衛它呢？」
這位末代國王就出生在阿爾罕布拉宮。他父親以伊比利亞半島最高峰的名字，為他命名。據說他在自己的封地住了不到一年，渡海逃亡到摩洛哥，1527年死於為摩洛哥蘇丹作戰。死後，他被運回西班牙，葬在與他同名的半島最高峰上，完成了他的宿命。
在強大的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夾縫中，格拉納達曾經是300年里，穆斯林世界最強大的國家。但是，它依然逃不掉被滅亡的命運。西班牙軍隊開進阿爾罕布拉宮後，士兵們登上我們眼前這座當年十分巍峨的最高塔樓，取下飄揚了多年的穆斯林旗幟，樹起代表基督教的巨大的銀質十字架。歐洲大陸的最後一個穆斯林堡壘，就這樣被攻克。
從此以後，在完全的伊斯蘭風格中，又增加了不少基督教建築。西班牙國王斐迪南和王后伊莎貝拉，曾一度在阿爾罕布拉宮管理自己的王國。也是在這裡，克里斯多弗·哥倫布獲得了王室為他簽發的特許權，開始了他的環球航行。然而阿爾罕布拉宮再次被遺棄，再次經歷戰爭、地震、風吹雨打、牆斷磚裂。
直到19世紀，歐洲的一些浪漫主義旅行者們週遊世界時，才重新發現了它。重新被發現的阿爾罕布拉宮，成為歷史學家、文學家、音樂家最喜愛的題材。歷史學家研究格拉納達的興衰、基督教世界與穆斯林世界的消長、以及發生在阿爾罕布拉宮裡無數血腥或溫情的故事。文學家和音樂家們，則感慨摩爾人文化至今閃光的餘輝，和他們在伊比利亞半島不可避免的消亡。
在所有關於阿爾罕布拉宮的文學藝術作品中，最著名的當屬華盛頓·歐文的《阿爾罕布拉宮的傳說》，和吉他大師弗朗西斯科·塔雷加的吉他曲《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歐文曾在阿爾罕布拉宮居住了一段時間，並在那裡寫下了《阿爾罕布拉宮的傳說》。他居住和寫作的房間，至今仍保留著，並用一塊銘牌標識出來。正是他的逗留和作品，直接影響了西班牙政府花費人力物力全面修復阿爾罕布拉宮。
而塔雷加的《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則被稱為古典吉他「名曲中的名曲」。長達數分鐘的震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述說了這個盛極一時、最終黯然消亡的王國的美麗與憂傷。不知道塔雷加創作這首曲子時，有沒有想起巴布狄爾國王的故事。但我站在塔樓、走在各個宮殿的迴廊和各種房間時，心中響起的，除了那段輪指奏出的珠玉般交替訴說的滄桑，更揮不去的是，末代國王那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