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張天師出巡無錫記

一九四六年六月下旬，筆者在《大錫報》任編輯，一天傍晚，得到一個消息：江西龍虎山六十三代天師張恩溥出巡江南來到無錫。於是我根據新聞線索，外出採訪。

當時在觀前街迎春園菜館的一間雅座里被我找到了。原來無錫道教中的頭面人物正在此為張天師設宴接風。

在傳說和印象中，人們認為張天師一定身材魁梧，相貌奇特，法術高強，與常人有異。我進入迎春園二樓雅座，只見擺著一桌灑簇，門口沒有屏風，賓主已經入席，見有記者來訪，道友們介紹正中坐著的一位瘦老頭兒說： 「這位就是天師」。我不禁愕然，他的形態，出於我想像之外。張天師似乎有些侷促，連忙起身，邀我在西間茶座坐下，開始談話。

「請問天師，這次離開龍虎山出巡，目的為何？」，「因八年抗戰，各地道觀情況複雜，此來是進行調查整頓，在人事上有所更動，乘便看看江南各地戰後情況，這次從上海來，最後一站是南京，然後返江西龍虎山」。他作了簡要的答覆。 「天師?現寓何處7」， 「公園飯店二樓。」短短的問答，主要是不干擾他們的宴會。而給我的印象是：這位天師，年約五十歲左右，身穿紡綢中式衫褲、白襪、黑鞋，平頂頭，和普通人一般，如果不加以說明，誰也不會相信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所謂能降妖捉鬼的張天師。而他同樣在菜館裡作客，品嘗著魚肉雞鴨、美酒佳肴，舉杯暢飲。

我當即辭退，準備明天到他商處細談。公園飯店在城中公園南面，僅隔著一條馬路，臨街陽台，面對同庚廳，池塘花木，龍崗白塔，景色秀麗，鬧中取靜，張天師寓於204號房間。

上午八時，我來到公園飯店，只見門口擠著許多人，有的拿著黃紙筆墨，來求張天師畫符的，而天師已不知去向了！

我感到詫異，他可能由於隔夜記者來訪，清晨見報後估計定有麻煩，一早就外出了。於是我跟蹤追尋，來到惠山二泉亭上面的玄都觀，找到了天師。我們在一間凈室里敘談：張天師自稱：恩溥是法號，本名瑞齡，他父親六十二代張天師於民國十五年在上海逝世，由他繼任。國民黨政府委他為「護國大師」。現年四十六歲，有兄弟六人，四弟和六弟供職政界，妻丁氏生有二子，住於江西貴溪縣，正在讀書，已決定日後由其次子繼任六十四代天師。

我問起道教的宗旨和龍虎山情況?他說： 「清靜無為，修真養性，是道教的主旨。道教中最高權威者為教主，也就是天師。關於江西龍虎山官邱的執事，分提點司、提舉司、法員三級，世傳有一顆上刻『陽賓士都功印』的金印，代代相傳。天師府唯一的傳家寶是符、籙、印、劍，全國各地的道觀在行政職司上均須受龍虎山節制」。

接著，他深有感慨地說： 「想不到抗戰八年期間，有些地方的道觀，特別是江南一帶部分觀台遭到戰火損毀，更使人慨嘆的是道教中人，本屆方外，卻也受到敵偽的干擾，人事變得複雜，因此必須出巡，調查情況，澄清組織，整頓教規，盡到我的責任。」

張思博很健談，也平易近人，道教知識淵博，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關於張天師的來歷，歷史上被稱為道教始創者。東漢光武時期(公元二五——五六年)有一個張陵，相傳他曾遍游名山大川，自稱得道於江西貴溪縣龍虎山，著書二十四篇。一說：他是在四川崇慶縣西北的鶴鳴山學道，能治病降魔，所以當時有道教的符、籙、丹、鼎。後來封為天師，歷代世襲。江西龍虎山建有宏偉的天師府，至三十年代已傳至六十三代的張恩溥了。而無錫卻有機會迎來了這位天師。歷史上是第一次。

一九四六年七月七日是「蘆溝橋事變」九周年抗戰紀念日，上午八時，國民黨地方軍政官員和社會著名人士開過紀念會後，他們想起了張恩溥，於是布置在惠山二泉亭上的景微堂邀張天師開座談會，記者們也聞訊參加。

一排長桌，鋪著白色台單，備有糕點香茶，四周站有警衛人員，禁止閑人往來，縣、局長們相繼入座，只等天師來臨。

張恩溥身穿一件月白紡綢長衫，白襪黑鞋，手執一把摺扇，緩步自玄都觀循著石級下來。蕭灑飄逸，似有幾分仙風道骨。

一番寒喧後，有人問起；掌心雷是何種法術?張恩溥微笑著說： 「掌心雷不過是一個訣，並不如小說里描寫的那樣會發出一道火光和霹雷之聲，它是無聲無形，僅是手裡控著這個訣，把它無形地放出去，自然會使妖魔逃遁罷了。」這樣對掌心雷的解釋，雖然有些道理，但誰也沒有見過，也只能將信將疑，始終是一個謎。

又有人請教： 「道教的人數共有多少?估計有五萬吧！」張思博的回答： 「雖沒有統計，但大大超過此數。」大家為之愕然。

這時有一位士紳問道： 「請問關於道教的組織，是怎樣建立的?」

「天師是方外人，和孔子後裔衍聖公不同，衍聖公目前的官階是薦任三級，天師雖為護國大師，一向沒有官階的。道教的組織，歷代師徒相傳，凡屬道教徒，都以天師為教主。」

大家對張天師的有問必答，感到很有興趣，就繼續發掘問題，想間個究竟。於是有人提出道士的生活問題。張恩溥略一思索答道： 「自東漢以來，歷代帝王在他們的境界內，先後修建了很多道觀，有的甚至規模宏大，山東嶗山就是—個例子，它能與佛教寺院相抗衡。後來代代相傳，基本上都是龍虎山分出來的道友、徒子、徒孫，人數越來越多。凡有道觀的城市和山林，都有方士棲身之所，他們依靠上代的廟產及學得的道教藝術為民間做齋事，取得報酬為生，也有部份務農做工，或由道現臨時僱用。方士的生活雖然清苦，卻也自由安溢，與世無爭。」最後一個問題卻使張恩溥感慨萬分，哀怨異常。原來有人問到歷代天師傳授的符籙、法寶。怎樣傳留下來的?提到這個問題，我們看到張恩溥面露憂鬱之色，他呷了一口茶，搖著扇子，謂然長嘆道： 「這個問題，我是非常感嘆的，很不明白歷代天師對符籙法寶，除一般普通應用之外，在生時都秘不告人，直到臨終時才肯不傳六耳地傳授給後一代天師，往往傳不到八、九成就斷了氣。這樣一代、一代地傳下去，就埋沒了若干，七折八扣，到本人至多只剩十分之六，恐怕總有一天會全部失傳的!」

這是一個新的情況，過去從來沒有聽到有這種說法。所謂不傳六耳，就是只能一個人講，一個人聽，絕不容第三名參加，而且要在臨終之時。張恩溥自己說傳得十分之六，今後將逐步失傳，無怪他要發出哀怨了。

大約到十時左右，這個座談會結束。張天師自回他的玄都觀。次日我再往訪，則他已於七月七日乘夜車悄然到南京去了。

後來到解放前夕，聽說他跟著國民黨去往台灣，算來已是三十多年了，如果還活著是七十多歲。

一九八六年據報載，江西龍虎山的天師府，由政府撥款修建一新，祖國的宗教政策，感動人心，我們希望六十三代天師張恩溥有朝一日能回龍虎山來看一看。

（原載《無錫文史資料》第16輯）

張恩溥簡介：嗣漢六十三代張天師名恩溥，字道生，號瑞齡，亦號鶴琴，又號燕，法職「上清大洞經籙九天金闕侍御上相總督雷霆鄷嶽掌都天大法主」。清光緒三十年甲辰（公元一九零四）九月初五生，父元旭，母萬氏，昆玉六人，天師其長也，民國十三年嗣位。精道法、擅符籙，筆力道勁，先後如一，得者靈驗異常，故群相求書，戶限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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