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明天有你

我想把一整個冬天溫在懷裡，這樣是不是就可以用這顆心融化所有桎梏希望的冰，等待一切會更好的春晴。

如果不是在等公交車的時候打了一嚴重的噴嚏，大概不會發覺自己已經度過了小半個冬天了。我搓了搓手，把衣服的拉鏈提到最高，然後邁進了稍微有一點暖和的車廂。時值離除夕之夜還有十天的傍晚，我照常從人群中游離出來，兀自回廈大的路途上，馬路油亮亮的，騎車的尾氣把尾燈的紅黃迷上了一層紗，氤氳之間，終點站越發靠近。

與新年有關的季節，學校附近的遊客終於少得可憐。我在南大門下了車，下車的時候車廂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司機師傅，也沒打招呼，下車走出兩步，就聽見有人在身後喊，轉身就看見了司機師傅的頭探出車窗，我看見他手裡的錢包揮了幾下。

一摸口袋，恍然大悟又欣喜若狂。

師傅遞給我錢包的時候問了句：「過年沒回家啊。」

「是啊，留在學校準備考試。」

回答他的時候連說了好幾遍謝謝。臨告別，還笑著加了句「新年好」，然後司機師傅朝我點點頭，重新開動了車廂。

不到十分鐘，標號659的公交車開始新的一班，我也已經刷開了宿舍樓的門禁。

門衛的保安師傅問了同樣的問題，他說年三十也是他值班，我沒有追問原因，怕會牽扯出一些讓人傷心的原因。上樓前送塑料袋裡拿出來了兩個剛買的橙子送給他，大概是感謝他的留下，讓年三十的那天，這座空蕩蕩的樓不會顯得太蕭瑟孤單。

宿舍比外面暖不了多少，走回來的路上，就算衣服穿得夠厚，一陣陰風刮過來，上下牙床還是忍不住地打顫。換好了睡衣，毛絨絨的材質讓身體最大限度的放鬆下來，暖寶寶還有電，就丟進了衣服里，緊緊貼著肚皮，整個腹腔溫暖得快要燃燒起來。

這就是我在這個南方島嶼度過冬季的笨拙方法，沒有像家中那樣的地暖，空調也沒有制熱功能，一切只能靠著忍耐力堅持下來。

學校里的一些綠色植被還沒有凋謝，晚上大風一吹，就可以聽見葉子與葉子之間摩擦的聲音。整個巨大的校園被這種穆靜的聲音充斥著，感受不到生命活力的氣息。

是因為動物們都去往更溫暖的地方或者是冬眠了吧，人不也是這樣嗎，在最寒冷的時節各自返回自己的故鄉舊居，去感受那一年一次難得的溫暖。

而此時此刻的溫暖又全然破碎了，每次洗澡對於我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就算窗戶緊緊關著，仍然會感受到那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冷氣侵襲到自己的身上。只得把水溫調得最大，速戰速決。

皮膚被熱水撫摸著，疲倦就順著那流下去的水消失在了下水管道中，那一瞬間，我希望自己可以靜止在時間裡，不用想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完成，也不用期盼冬天趕快離開，就永永遠遠地靜止在這一秒的無限溫暖里。

這年的寒假因為要準備語言考試沒有回家，這就意味著除夕夜無法闔家團圓，大夥圍著一桌子菜邊看春晚邊舉杯的習俗從小就保留至今。父親倒是對我這次的決定沒有意見，反而想好了怎麼告訴爺爺的理由。

起初對於父親的理解和支持頗感驚訝，後來等真正開始一個人抵抗這冷酷的季節時，竟打起退堂鼓來。

北方的冬天是乾冷，好在靠著暖氣和家人取暖，南方的冬天是濕冷，那種可以透過厚厚衣服的纖維，進入到你皮膚里的那種冷，然而於此，沒有什麼好的方法，只有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忘卻冷的這種感覺。

臨近除夕的前幾天，語言學校才放了假，老師布置了大把的作業讓我們利用這幾天的空白時間好好完成。這應該算是我真正的寒假了吧，不用上課，不用每天再坐著公交長途跋涉，本想稍微地放鬆一下，可是看到手機上的倒計時，第二天又乖乖地去圖書館溫起書來。

有時候也常常會回想起高考前的那段時光，大概是人生中最賣命的時間了，而現在努力起來突然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可時間不會等人，不會像定了時的鬧鐘那樣催著你去做完你未完成的事情。時間只會悄無聲息地從你身邊溜走，等你發現的時候，它只留下了一地的塵土。

所以在這個時刻突然玩命似的努力，有點亡羊補牢的意思。多虧了身體里的那些時明時滅的希望之火，讓逆風受阻的墜落隕石有了企圖燎原之力。

每天早早地起床，收拾書包去圖書館，早中晚三餐都在食堂草草地解決，困了就趴在圖書館的桌子上小睡一會，累了就去旁邊的書架信步一番。這樣的日常是枯燥的，是孤獨的，像極了樹上那最後一片沒有落下的葉子，找不到可以堅強站立下去的理由。

我逼著自己這樣做，彷彿找到了當年高三時的那點韌勁，心裡的苦澀和寒冷不再那麼強烈，午後看著玻璃窗外的太陽，甚至找到了一點狂歡的喜悅。

我知道時間會慢慢幫我把希望攢起來，希望的多少與這些乏味和單調是等值的，這樣想，就不覺得眼下的生活難過了。

除夕之夜，參加了學校給留校生準備的年夜飯，終於可以吃到那聽聞已久的王八煲。這個校區的全部留校生齊聚一堂，房間的最前方投影儀同步直播著春晚，一時間氣氛變得哄鬧起來，這和家的那種感覺不一樣，但此刻的我們顯然太需要溫暖了，大家丟掉因為陌生而沉重地羞澀，熱情地聊天，把每一桌上方的空氣都焐得熾熱。

學校還給每位同學發了壓歲錢，面額不大，但大家都為這突如其來的心意而感到開心。年夜飯一直吃到春晚結束，一屋子人終於各自在《難忘今宵》中分手告別。

慶幸的是，我還認識了一位老鄉，結束之後又和他聊了一會，得知他和我一樣，為了準備來年春天的語言考試而選擇了留校複習。

和他聊得盡興，回到宿舍已經很晚，刷完門禁就看見門衛師傅一邊吃著餃子，一邊看春晚重播。她說是他媳婦幾個小時前剛剛送過來的，胡蘿蔔羊肉餡和三鮮餡。我道了一聲「新年好」，師傅從保溫桶里倒出一些餃子來拿給我，要我帶上去吃。說是老婆的看家手藝，一定要讓我嘗嘗，本想拒絕，可對方的執著和好意讓我又開不了口，便接了過來。

我連忙感謝，他酌完杯底的酒，臉上早已泛起紅暈，咧開嘴笑得時候，我還看見了他牙齒上粘上的菜。可那一剎那，我卻覺得這是整個冬日裡最溫暖的笑容。

除夕和家人視頻聊天，父母問我除夕夜過得怎麼樣，還說爺爺為了這件事臭訓了我爸一頓。聊了好一會，就掛斷了，洗澡睡覺。睡覺前刷了一下朋友圈，發現大家的新年過得都很幸福。

我也發了幾張年夜飯的圖片去朋友圈，想到這是人生頭一次出門在外過年，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孤單寂寞，看著照片里開懷大笑的自己，還有被拍到的時候，身旁正撕扯著一塊雞翅的同學臉上那扭曲表情，忽然窗外有煙火的光亮，爆竹的聲音一陣陣傳來，我趕快趴去床頭看著窗外的天空，夜霧消散，花火綻放。

在這座島嶼的其他角落，或許會有很多人像現在的自己這樣，正認真地欣賞著只屬於新年的美好吧。或許是一家老少舉目仰望，或許是濃情蜜意的夫妻情侶，也或許是像我一樣，一個人佔有著這份幸福。視線擁抱著煙火傳遞來的溫暖，心裡緩慢地長出了大片大片幸福的羽毛。

蓋好被子，被窩裡的暖寶寶釋出源源不斷的暖意，漸漸恢復寧靜的夜空之下，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年後的幾天，氣溫沒有上升，反而急劇下降。吃年夜飯認識的那位老鄉，送來了幾片暖手貼，讓我貼在覺得冷的部位，說可以抵擋住風寒。幸虧有這幾片暖手貼，才在去上課的路上不會那麼狼狽痛苦。

春節喜氣洋洋的氣氛很快在我的生活里散盡，繼續恢復上課複習的狀態，語言學校還搞了一個節後動員，老師在台上慷慨激昂的演講，想要喚醒那些還在冬眠的同學們。

我用手機背著單詞，期間看到母親給我的留言，她說天冷記得多加些衣服，還勸我不要學得那麼累，給自己太大壓力。

一下子就覺得學校的動員充滿了力量，整個人也跟著慷慨激昂的在心中宣誓。說白了，是因為母親的留言而充滿了力量，自己所愛的人給予自己的勉勵，其實才是最有效用的。

因為總不想讓所有愛自己的人因為自己而失望啊。

或許正是因為寒冷，所以心裡對溫暖的希望才更為洶湧。孤島的冬季依舊飄起濕潤的寒風，霓虹璀璨的夜晚也繼續停留在顛簸的公交車窗里。但身體里總有某個角落在燃燒著，把所有的寒冷和孤獨燒盡，把所有乏味和迷茫統統變為希望的火苗。

學校里的那些樹又掉了不少葉子，門衛的師傅開始用掃把將他們清掃乾淨。每次見面都會熱情地打招呼，後來有一天，他指了指樹上的方向，我看見一隻鳥守在巢旁拍了拍翅膀。

他說春天快要來了。我點點頭，嘆著「是啊，春天終於要來了」，然後彎腰撿起地上的一片枯黃的落葉，夾進了書里。

候鳥歸來築巢誕子，是蟄伏了一個冬天的希望。

而此刻，我埋進春天的希望，是曾溫熱了一整個冬天的渴望。

天氣預報說，明天有你。你，就是我的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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