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的花樣人生

文|曹雁雁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這是曹雪芹給王熙鳳的判詞。

作為金陵十二釵之一釵，貶王熙鳳的人偏多，說她心狠手辣、貪婪、俗氣、刁鑽、見風使舵、善於辭令、機辯逢迎，拋開這些性格和人性方面的特徵，從藝術上來分析她，這是一個精彩絕倫的女人。

在《紅樓夢》林黛玉進賈府和第十三、十四回里，王熙鳳協理寧國府的一些文字中，生動地刻畫了鳳辣子的美麗大方和當家管事的女中豪傑形象。

我們都用花來形容女人，花的使命有兩個，一是綻放，二是延長和擴展生命。無花不美麗，作為一朵花，能開放就已是很艱難，它還要完成第二個使命，吸引蜜蜂傳授花粉，讓雌雄蕊交配結成果實。

當這個過程完成了，它的使命基本就結束了，它的生命也走向終結。王熙鳳都做到了，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度過了自己花一樣的人生，她那活色生香的一生雖然短暫，雖然她的愛情不圓滿，雖然她經歷了家族那麼大的落敗風波，但她完成了花的使命，誰又能說，所有女人的人生都是圓滿的呢?

寶黛的才華在於寫詩作賦，而王熙鳳的才華在管理上。每個人的特長不一樣，一般常理上來說，中國傳統的男女工作分配「男主外、女主內」，可是當一個女人在大家族裡耳濡目染生意往來，見過了太多了皇家生意，你再讓她坐在窗前繡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覺得那也是扼殺天性。

同樣，如果一個男人的嗅覺天生敏感，能拾掇出各種美味佳肴，你卻說他不應該在廚房廝混，應該去從事政治，這也是扼殺天性。

王熙鳳在整個賈府當中，她的輩份是很低的，她是孫子媳婦，之所以能夠掌權管理賈府上上下下300多口人，除了她有娘家「金陵王」的背景，最主要的就是賈母看到她「會說話、聰明伶俐、對人情世故能夠周旋巧妙」。

如果把賈府中長幼、尊卑、親疏、嫡庶、主奴等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比作一張網的話，那麼王熙鳳這個人物就處在一個相對中心的位置上。

在那樣一個男尊女卑的封建大家庭里，王熙鳳就有那本事受賈母的極度疼愛，在老太太面前八面玲瓏，在眾姐妹面前談笑風生，在下人面前威恩並重，這是當時包括現在的女人都無法做到的。

你看，林黛玉出場，剛進賈府，整個賈府里的人都「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唯有她揣著一片放誕的笑聲出場，黛玉在詫異之中看著一群丫鬟媳婦簇擁著來人進了場：

「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綉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王熙鳳的出場可謂濃墨重重，異常精彩，那一陣笑聲，就是她的氣場與氣勢，哪怕是在黛玉這個初入賈府的「外人」面前，她也要張開自己的聲勢。

這就是她的不一樣，這樣的人物，走到哪裡都會是焦點，站在哪裡都會是一個支柱。脂硯齋讀到這裡，情不自禁地喝彩道：「第一筆，阿鳳三魂六魄已被拘走了，後文焉得不活跳在紙上?」

林妹妹來了，王夫人說是不是拿料子做衣裳呀?王熙鳳說「我早都預備下了」。這個地方脂硯齋有一個評語：她並沒有預備衣料，她是隨機應變，但是王夫人就點頭相信了。

比如大觀園那個詩社起來，探春這裡剛出口，說王熙鳳我們想請你做個「監社御史」，探春一說，王熙鳳馬上就猜到你們是缺個「進錢的銅商」，你們是想要贊助了，那麼她說「我明兒立刻上任，放下五十兩銀子給你們慢慢作會社東道」。

你這邊剛剛說，她那裡早就猜到了，大家都笑起來，所以李紈說：「你真真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說這個王熙鳳通體透亮。其實王熙鳳的心機固然是用於聚錢斂財，但是更體現在處理人際關係上，心機深細、謀略周密，讓人忍不住拍手稱快。

王熙鳳的管家身份決定了她需要同各種各樣的人物打交道，上至三層公婆，下至幾百號人的陪房外加丫鬟小廝，中間還有無數的叔嫂妯娌兄弟姐妹姨娘婢妾，她雖然做不到像寶釵那樣左右逢源，但是她卻可以憑著自己一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兩面三刀」「上頭笑著，腳底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性格，將賈府這個充斥著權力、慾望以及利益的大染缸把持得穩穩噹噹。

整個賈府當中，除了我非常喜歡的三姑娘探春，也只有她能夠周旋其中，把這張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網理得順當。她就像是一隻非凡的鳳凰，姿容美麗，秉性聰明，口齒伶俐，精明能幹，她的威風凜凜，她的風光無限，她的過人之才都是眾人艷羨的對象。

但是這樣的一隻鳳凰就偏偏生不逢時，不明白自己接受管理大權的時候，整個賈家已經過了鼎盛時期，開始走下坡路了，事實上，她接手的根本就是一個爛到不能再爛的攤子。當一隻鳳凰落入到了雞群里，就算她再獨特，也不會有好的命運，最終甚至會被同化成一隻凡鳥。

在對於時局這一點上，王熙鳳是愚昧和遲鈍的，生為「皇商」之女，她看得太多，卻沒有讀太多書，不能夠像探春一樣早早地預感到賈家那個糟糕的未來，缺少一雙火眼金睛和一份先天的敏感，所以最後才那樣慘。

玩弄權術是很容易上癮的，權術給了王熙鳳無限的風光，卻也在最後狠狠地捅了她一刀，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剛開始讓人很舒服的東西，往往就是最終害人的東西。

至於給賈瑞設「相思局」、害死尤二姐，那都是在特定環境下發生的事，賈瑞和尤二姐也有自身的問題才導致問題的發生，至於放高利貸，我覺得她作為一個管家，有權利去分配資金。男人可以去議論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女人，可是女人們都捫心自問，如果你處在那樣的時代、處在那樣的大家族裡，你能做得比她更好嗎?

大海里的魚和小溪里的魚、淺層水和深層水裡的魚，即便是同一水箱里的魚，面對的壓力和生存環境都是不一樣的，所處理事情的結果自然也不一樣，王熙鳳能在那麼複雜的環境里能將家族管理得那麼妥當，每次皇宮太監來了，她也都打發得讓人拍手叫絕，試問，這樣的女人，從古至今有幾人?

曹雪芹給了我們一個豐富、真實且又動人的王熙鳳，從古至今沒有一個人物形象可以和王熙鳳相媲美，她是我們文學藝術領域和現實世界裡一朵璀璨的奇葩，她的美麗與才幹在時代的夾縫裡綻放，演繹了自己不同凡響的花樣人生。如果生在現在，她一定是一位頂級的政治家或心理學家，怎麼著也是一個時代的風雲人物。

大喬小喬漂亮吧，可在歷史上，她們是失敗的，嚴格恪守婦道是一位良家婦女，可是作為一朵美麗的花，她們的人生不如王熙鳳開得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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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袁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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