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康沃爾的彭卡羅莊園，一個有著五百年歷史的貴族府邸

位於英國康沃爾郡西北角的彭卡羅莊園( Cornwall) ，是一個有著五百年歷史的貴族府邸，莫爾斯沃斯－聖奧賓家族至今仍然生活在這裡。

當汽車駛入彭卡羅莊園大門時，腦海里突然想起了康沃爾作家達夫妮·杜穆里埃《蝴蝶夢》中的「我」，初次來到曼陀麗莊園的情景：「道旁兩排大樹，枝條搖曳，交錯糾纏，形成教堂穹隆般的濃蔭……看不到房屋和田野，看不見令人寬慰的開闊的花園，周圍仍然是一片密林。兩扇大鐵門已經成為逝去的記憶，門外的公路則更遙遠，似乎已屬另一個世界……在兩邊燦爛的石南花的簇擁下，我們拐了最後一個彎……」

一切就如電影中描繪的英國莊園那樣，汽車從大路拐進小道，穿過大鐵門後，是一條彎彎曲曲、兩旁種滿參天大樹的車道，這時音樂悠揚輕鬆，夾雜著汽車輪胎與路面砂礫的磨擦聲，緩慢地行駛了很久很久以後，才從樹葉閃爍的縫隙中，隱隱約約看見前方的大宅——這便是彭卡羅莊園（Pencarrow）。

一座莊園，一個家，五百年的歷史，莫爾斯沃斯－聖奧賓家族（Molesworth-St Aubyns）寫就了彭卡羅莊園的故事，彭卡羅莊園也記錄下這個家族的興衰起伏。

1765年，家族的第四代准男爵約翰·莫爾斯沃斯－聖奧賓（John Molesworth-St Aubyns）開始建造現在的彭卡羅莊園。1771年時，這位準男爵與人合作成立了約翰·莫爾斯沃斯銀行，這一銀行後來成為目前英國最大銀行——勞埃德銀行（Lloyds Bank）的一部分。

其實，就中世紀嚴格的英國階級劃分來說，准男爵在當時並不能算是真正的貴族。從十五世紀開始，由於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的發展，大批土地轉到了新貴族和鄉紳手中。1611年，詹姆斯一世同意設立這一新的「准貴族」階層，因此「准男爵」頭銜被看作是那個時代的產物，是封建舊貴族衰落、資產階級工商業者隊伍擴充、鄉紳新貴族崛起而帶來的附屬品。作為準男爵，爵位可以世襲，但是被排除在上議院之外，也就是遠離政治權力中心。不過這種明確的限定和區分後來隨著新興資產階級的迅速壯大而變得日漸模糊。

但是不管這一嚴格的社會階層劃分有著如何微妙的含義，約翰·莫爾斯沃斯－聖奧賓家族當年的雄厚資產，顯然也需要一個莊園豪宅與之相匹配。於是，一幢那個年代最流行的喬治亞風格建築誕生在康沃爾北部的土地上：淺黃色三層建築方正莊嚴，對稱規則。外牆簡單樸素，沒有太多裝飾。主樓有著帕拉迪奧式門，比例妥當的大窗，每扇窗戶分隔為十二格玻璃，頂樓僕人們住的小窗則分六格。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建築的外表並沒有向人們流露其內部的溫馨與華麗。緊鄰主樓的是義大利式花園，然後是無邊無際的草坪，還有幾隻牛在草地上閑散漫步。庭院平台伸向遠方，曲折的小路，通向大多數英式花園中的「自然荒野」，那裡古木參天、杜鵑遍野，林密水深，一派天然趣味。

像英國的許多著名莊園一樣，彭卡羅作為一個歷史莊園每年有部分時間向公眾開放。在《不列顛快訊》（Britain Express）評選的全英國最佳二十五個豪華古宅中，彭卡羅名列第九。它的名聲並不那麼顯赫響亮，而進入其中，卻無疑是真正走進一個英國人家的老宅，能感受到英國傳統中那種深藏不露的貴族氣質。

珍藏的奕奕真容

莊園主樓目前有十一個房間對外開放。它就像一個小型博物館，通過一個個生活空間：起居室、書房、音樂室、女士休息室、卧室等，向人們展示著屬於莫爾斯沃斯－聖奧賓家族的古董傢具、藝術品、瓷器等，講述著這個家族幾百年來的故事。

書房是那種典型的英國式藏書室，靠牆排著書架，藏書極多，整齊地一直堆到天花板。就像達夫妮·杜穆里埃所說，「一個獨身男子是一輩子不願意離開這樣的藏書室的。」大壁爐旁邊，擺著厚實的靠背椅。書房裡有一種安謐的陳年氣味，從花園裡吹來的空氣，一進屋子，立刻就變成了書房的一部分，與深色的護牆板、厚重的絲絨窗帘混成一體。

置身於這一間間充滿著歲月感的房間，空氣中飄浮的輕塵都彷彿有著一種感慨。偶爾也會發現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比如那個巨大的十八世紀中國瓷碗，上面描繪的是英國貴族獵狐的場景。而由於這件瓷器是在中國定製的，所以當時的中國工匠就讓畫中貴族穿上了中國當時達官貴人的服裝，而且整個碗上找不到一隻狐。這樣的場面，不僅讓人發出會心的微笑。

彭卡羅有多少奇珍異寶，恐怕現在的主人也難以說清楚。或者說起來，也是以英國人慣有的淡淡的語氣一句帶過，絕不提高音調。2000年，美國教育頻道來彭卡羅拍攝系列電視片——《尋訪迷人珍寶》中的一集，原因是在彭卡羅書房的故紙堆中發現了一頁貝多芬手稿。或許這一發現足以讓人驚愕，而彭卡羅的主人並沒有將之鑲上鏡框，展覽示人，而是將這一張紙交給倫敦蘇富比拍賣行，用拍得的錢修繕莊園屋頂。

從房間的裝飾、照片、乃至玩具，彭卡羅莊園洋溢著親切溫暖的家的感覺。雖然幾百年的歷史讓人驕傲，但居住在這裡的人依然按自己的生活方式安靜地過著每一天。就像亨利·詹姆斯在參觀英格蘭的古宅時說的：「我們去參觀的房子並不是馳名全國的，它們只不過是英格蘭豐富多彩的圖案中的幾個交織的圖像而已……沿著一條林蔭夾道的大路走去，你就會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進了一幢大廈，它不僅美麗，而且富有人的神情，好像它一時把藝術和道德融為一體了。」

春的明媚秋的豐饒

對彭卡羅莊園建設有著決定性作用的有兩個主要人物，一是建造莊園的約翰·莫爾斯沃斯，另一位是他的後代——第八代准男爵威廉·莫爾斯沃斯。這位激進的政治家修建了莊園車道，也就是現在進入莊園那條長達一英里的林蔭大道。1831年，他還修通了從莊園前往威德布里奇（Wadebridge）到博德明鐵路的道路，架起了從潘德斯都（Padstow）往內陸運送富含石灰海沙的通路。

不過說起來，這位莫爾斯沃斯對莊園的最大貢獻要算是為莊園修建了美麗的花園。他像當時的大多數新貴一樣，熱衷園藝，喜愛奇花異草，而且躬自造園，彭卡羅廣闊的土地無疑讓他有了施展理想的天地。

彭卡羅五十英畝的花園分為義大利花園、大草坪、天然林地以及湖泊，現在看到的花園大多由威廉·莫爾斯沃斯修建於1831至1855年間。他在主樓的南面修建了整齊的義大利花園，花園呈下沉式，以便從房子朝南的任何一扇窗子看出來都有美麗景色。噴泉中間的假山由附近博德明荒野的石頭堆成，也是園中特別的構思。

康沃爾是英國的花園之郡，眾多的花園各具特色。彭卡羅莊園花園以一百六十多種古針葉樹而聞名其間。可是步入花園，人們所見到的遠不止於此。湖邊有兩棵名貴的智利羅漢松，其中一棵屬於珍稀品種，還有罕見的落羽松。同時，阿斯科特還在花園裡種下了七百多種各色杜鵑、六十多種山茶花，在英國，這些品種在除康沃爾外的其他地方都很難存活。每到春季，車道旁和花園中開滿了杜鵑、報春花、水仙、風信子，近主樓的草地上盛開大片大片的藍鈴花，而後，繡球花布滿了花園湖邊，大株大朵，肆意怒放。

相傳，猴迷樹（Monkey Puzzle Tree）的樹名就得自於彭卡羅莊園。1834年，大律師查爾斯·奧斯汀（Charles Austin）在此居住時，看著茂盛的南洋杉說：「這些樹會讓猴子也迷路的。」於是，猴迷樹名就此傳開。

整個主樓被五十英畝的樹林和花園所包圍，沿著林間小道走進密林深處，是早年英國人喜歡的散步道。小路曲折、路邊的小溪亦彎彎曲曲，一路上杜鵑迎面，繡球朵朵，枝葉不時伸到人們的眼前。小路上豎立著的凱爾特十字架，被苔蘚覆蓋，顯露出幾許神秘。再往裡是湖泊，水池草木幽深，被樹林綠意所包圍，不時聽到林間草叢中傳來悅耳鳥鳴聲。

從密密的樹林回到大草坪，彷彿走出雲朵的影子，回到太陽的懷抱。陽光慷慨地灑滿綠茵，大草坪上一棵巨大的雪松，用樹影在草地上抒寫詩意。站在這裡，可以看到奶牛悠閑地在草地上吃草歇息，方正的大宅鑲嵌在連綿起伏的莊園土地上，義大利花園和庭院平台寧靜美麗，彷彿剛剛在陽光下醒來。眼前這片景色豐富多彩、包羅萬象，構成了更遠處廣袤千里的景觀。此時此刻，確實很難區別是花園美化了自然，還是自然美化了花園，這或許就是英國造園藝術的精粹：用園藝直接美化自然本身。

綿綿無盡的時刻

與許多英國莊園一樣，莊園的雜務房、馬廄、車庫等，都在主宅背後較遠的地方。而且在英國傳統中，野花不能進貴族人家的家中，於是還會有一個專門的圍牆花園栽培僅供室內擺設用的鮮花，同時也種植一些蔬菜。彭卡羅的圍牆花園內是一大片草莓地，面積之大亦令人感嘆，四周點綴性地種著一些用來剪摘的鮮花。

陽光下，莊園主人莫爾斯沃斯-聖奧賓夫人（Lady Molesworth St Aubyn）正在園中采剪花枝，準備回去插花。莫爾斯沃斯-聖奧賓夫人八十多歲，精神矍鑠，開一輛電瓶助動車，載著滿滿一籃帶露的花朵，在園中穿行。那情景有點讓人感動：夫人滿頭華髮，笑容親切和藹，分明是她把那鮮花映襯得更加燦爛美麗。

莫爾斯沃斯-聖奧賓夫人的丈夫去世多年，她獨自一人生活在莊園的主樓里，陪伴她的是奧斯卡和桑博兩條愛犬。夫人的一個兒子住在草莓園旁原來工人用的兩層樓房裡，就近照顧母親，打理莊園事務。

夫人熱情好客，邀請我們去她自己的客廳小坐。那是個即使在開放日也不對外開放的私人空間，廚房兼客廳，從屋子擺滿的照片可以看出，這裡是夫人日常活動的主要地方。旁邊有一間園藝貯藏室，裡面堆著雜七雜八的園藝工具，靠牆的一張桌子專供插花用，上面放著夫人剛從花園裡採回的那些清新的花枝。

莫爾斯沃斯夫人煮了咖啡款待我們。在那間明亮寬敞的屋子裡，夫人以一口字正腔圓的英國貴族式英語，平和優雅地講述著她自己的生活。她說起當年丈夫在廚房旁建起園藝室的情景；說起幾個月前自己疾病纏身，以致無法去花園裡採花裝飾屋子；說起她日常的消遣，「看很多書，我現在有的是時間……」

大家圍坐在餐桌旁，奧斯卡親熱地在客人身邊轉來轉去，空氣中洋溢著一種靜靜的美麗。

可以想像，莊園的生活漫長而單調，或許也有幾分寂寞，但同時卻充滿某種珍貴的平靜感，讓我們生出依依不捨之情。

英國有許許多多莊園，但是時至今日，像彭卡羅這樣五百年來始終為一個家族所擁有，並不是非常多了。莊園傳到莫爾斯沃斯-聖奧賓夫人這一代，已經不知道經過了多少風雨，只是，她和她的家人還一直在守護著這個家。

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在某種意義上，莊園對於英國人只是昔日財富、榮耀、權力的象徵，許多家族因為無力承擔維修莊園所需巨大經費而將它贈與「國民信託基金（National Trust）」等民間組織，或轉手他家。正是如此，莫爾斯沃斯-聖奧賓家人的這份堅持更顯彌足珍貴。彭卡羅莊園五十英畝的花園，除了主人的兒子一家和園丁外，還有一些熱心的志願者定期來幫助打理和養護。他們執著地堅持著。

守護莊園，意味著守護這個家，守護五百年來家族的榮譽，也守護著屬於不列顛民族的文化和傳統。

文、攝影/吳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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