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南星悲劇：讓魏忠賢勸頑皇帝學好

本人電視系列講座《東林沉浮》全本選讀5

趙南星悲劇：讓魏忠賢勸頑皇帝學好

「主上沖年，內外臣子，會各努力為善。」

大明天啟三年，吏部尚書趙南星與司禮監秉筆太監魏忠賢並坐弘政門議事，趙南星鄭重其事地對魏公公說了上述這席話。這話什麼意思呢？就是當今皇帝還很年少，所以我們做臣子的，無論內廷還是外廷，都應該各自努力，做好臣子的本分，配合皇帝一起做利國利民的好事。

這話表面聽起來不錯，但實際產生了什麼效果？

激起了聽者的極大反感。魏忠賢把這句話理解為：這個主管中央幹部任免的組織部長，是在敲打我，不要打皇帝的壞主意。如果皇帝不走正道，那就是我把皇帝帶壞了。

趙南星為什麼要讓魏忠賢勸皇帝學好呢？

讓我們先來了解一下他的來頭。

趙南星，明朝後期政壇上相當有聲望的人物，以博學多識、清廉正直著稱。他九歲便有「神童」之稱。萬曆二年中進士。初授河南汝寧推官，因治行廉明升任戶部主事。任職期間，他剛直不阿。時首輔張居正病重卧床不起，朝中百官意相禱祀，唯趙南星、顧憲成不去。張居正死後，南星改任吏部考功主事。之後起任吏部文選司員外郎。面對當時腐敗的政治，趙南星將整治天下為自己的使命。為了能夠挽救明王朝的統治，他呼籲進行政治方面的改革。他認為，政治改革的關鍵還是在統治者的作風，統治者應該要帶頭遵守綱紀。同時，他指出，國事是皇帝的國事，只有皇帝才能決定。所以，趙南星認為只有皇帝改變了做事的風格，回到傳統的秩序上來，紀綱廢弛的現象也會有所扭轉，治理天下的事情就變得容易了。否則，即使大臣們想盡方法補救，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於是他開始對萬曆皇帝進行勸導，先後上奏了好多份奏疏，要求皇帝勤理萬機，召見大臣。但是，皇帝把他的勸諫當做耳邊風，根本沒有聽進去。萬曆二十一年，趙南星上書陳說天下四大害，即「結黨陰私、任人唯親的干進之害；誣陷排擠忠良，小人得志的傾危之害；吏治日淤、民生日瘁的州縣之害；鄉官橫行無忌、無人敢問的鄉官之害。」結果觸犯時忌，遭到訐謗，皇上興師問罪，遂斥為民。

被朝廷開除之後的趙南星與同等命運的同僚顧憲成、鄒元標創辦了東林書院，合成「東林三君」，實際上就是東林黨三大元老。

天啟初年，東林黨入主內閣，趙南星先任都御史，後改任吏部尚書。主管全國幹部，相當於現在的中央組織部長。魏忠賢與趙南星的關係還不太緊張。他敬重趙南星，在熹宗面前對他大加稱讚。但是趙南星卻對他魏忠賢不以為然，不太買魏的賬。魏忠賢對趙南星，有點熱臉貼冷屁股感覺。

天啟三年。魏忠賢受命提督東廠，令黨羽顧秉謙、魏廣微選入內閣，這二人對魏忠賢俯首帖耳，不斷受到言路的彈劾，不為清流所容。趙南星與魏廣微之父魏允貞是朋友，但他三拒魏廣微於門外，公開說魏允貞無子。這讓需要外朝官僚配合的魏忠賢，感到芒刺在背。

而今，趙南星又對魏忠賢講了這句話，令魏忠賢非常不高興，感覺東林人對自己缺少起碼的尊重。

以趙南星為首的東林人為什麼不尊重魏忠賢呢？主要是三個原因。

第一是信仰原因。作為忠實的儒家學者，東林人對太監有著天生的厭惡感。比如左光斗，從小在這方面就得到他父親的熏陶。《東林列傳》記載，左光斗的父親左出穎曾著《讀史拾余》，闡述歷史上閹黨之禍。兒子考中進士後，太公即將此書送給兒子，勉勵其懲惡揚善，防範閹黨亂政，做個堂堂正正的直臣君子。所以，左光斗當了閣員之後，對干政太監特別看不順眼。

第二是祖訓原因。我們都知道，明朝開國皇帝、明太祖朱元璋是嚴禁太監干政的，建國初，他曾立下鐵券丹書，上書「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以示震懾。而到了明朝中後期，太監不僅干政甚至乾脆代替皇帝執政的情況時有發生，這就令儒者大臣非常憤慨——這分明就是破壞祖制大逆不道。於是，天啟時代代行皇權的魏忠賢，就不可避免地遭到東林人的反感和攻擊。

當然，第三還有一個十分敏感的原因。那就是黨爭。

縱觀中國黨爭史，歷代黨爭都圍繞著一個中心：權力。東林黨與閹黨之爭，也不能排除權力因素，他們的鬥爭也是大明黨爭一部分，但是，附著價值觀之爭的這場黨爭，畢竟與歷代單純權力之爭的黨爭有些不同，既是權力鬥爭，又是正邪之爭。

受正統思想影響，東林儒者忠君愛國，厭惡太監執政，無論你幹得如何，太監代理皇權就是亂政。大明正統，要麼是皇帝主政，要麼是大臣閣員代理，就是不能落到太監頭上。但實際的情況卻就是落到魏忠賢手裡。大臣們不知為誰辛苦為誰忙，一群滿腹經綸、學富五車的進士們，天天和一個皇帝的奴才，一個大文盲彙報工作，這實在是莫大的諷刺與羞辱。所以，在正統的東林人眼裡，魏忠賢是大明政壇毒瘤，他們必須與魏忠賢展開一場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只有打倒魏忠賢，皇帝才能出來親政。

儼然，在東林這群讀書人眼裡，一旦皇帝朱由校能親政，皇權的合法性有了保障，大明的政局就不一樣了。

合法的皇帝天然英明——這是東林元老趙南星政治思想的核心。

趙南星自小接受了封建正統教育，力主為政須「親賢臣」、「遠小人」，提倡用正去邪。趙南星認為，「君子」（賢臣）在位則國家安定，天下的治、亂與君子的進用與否，即「君子之氣」的「伸」「郁」有直接關係，所謂「天下之所以治安者，君子之氣恆伸也。而天下之所以危亂者，君子之氣恆郁也」。

趙南星認為君子賢臣入世則政治清明是對的，但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君主上，陷入了一個誤區——皇帝的政治水平肯定比太監強。

魏忠賢和朱由校，到底誰的政治水平高？還真有比較一番的必要。

東林人不了解領導朱由校是個怎樣人。我們前面說了，從本質上講，這是個沒什麼文化的半大孩子。和社會上「有人養沒人教育」的小混混區別不大。

他在「從政」的七年間，不看書，不批奏章，而是天天在木工房裡揮汗如雨。這樣的人當皇帝，跟宋徽宗當皇帝的效果差不多，畫家當不好政治家，木匠的政治才華也幾乎為零。這等於是讓猴子去游泳、讓鴨子去爬樹。

不務正業的皇帝必然需要一個幫閑，幫他處理他不感興趣的政務。所以，魏忠賢出場了。可以說，是朱由校的政治無能將魏忠賢推到政治前台。

回顧這段歷史，我們應該承認：

魏忠賢是有一定能力的，至少政治水平高於木匠皇帝、頑主朱由校。魏忠賢沒文化，但這和沒水平是兩碼事。由魏忠賢代行皇權，或許是讀書人東林大臣的政治噩夢，但於國於民，並不比低能的皇帝危害大多少。這也是很多被東林人排斥的大臣依附他的一個重要原因。在這些趨炎附勢之徒里，不能排除有的人是發自內心地崇拜魏公公的政治頭腦。

但是，在以儒家正統思想處事的東林人眼裡，魏忠賢無論有沒有政治水平，都不可能贏得他們的尊重與服從。我們知道，人與人之間，如果缺少相互認可尊重，都免不了產生矛盾和衝突，何況兩個政治集團呢？必然打起來。

天啟四年，東林黨與閹黨決戰，魏忠賢的閹黨在取得天啟皇帝的支持下，對東林大開殺戒，天啟五年，他對趙南星這位東林元老下手了。矯旨將趙南星定為東林元兇罪魁禍首。令御史張訥劾南星十大罪，隨後將其發配西北邊陲代州。趙南星到達發配地，不急不躁，安然處之。這種泰然面對逆境的堅強性格，差一點讓他看到黎明。公元1627年，崇禎登極，宣布重新錄用南星，此時趙南星已是古稀之年，七十八高齡了。但可嘆此時閹黨還未被剿滅，魏忠賢馬仔，山西巡撫牟志夔故意拖延，壓著聖旨不發放，致使趙南星蒙在鼓裡，情緒低落免疫力下降，年事已高的他竟然病死在發配之地。臨死都不知道自己已被新皇錄用。

後人推測，倘若南星不死，幫助崇禎重振朝綱，或許大明不會在十七年後便亡。但是，以趙南星的秉性，和崇禎的性情，合作起來結局不用多想，恐怕是難好的。因為他遇到的君主，貌似明君，其本質卻仍是勸不動的無賴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