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說自話：英國馬戛爾尼使團訪華中的一場啞劇

美國學者何偉亞在他的《懷柔遠人：馬戛爾尼使華的中英禮儀衝突》曾經提到過，清朝與英國馬戛爾尼使團的那次接觸，雙方都在自己的政治模式中自說自話，誰也沒有理解對方的意圖。這種自說自話的極致莫過於馬戛爾尼使團在避暑山莊看的一台大戲。

馬戛爾尼使團記述了觀賞一場大型啞劇的歷程：

最後是一出大啞劇，我認為，從受到的稱讚看，它是一流發明創造的果實。就我所能理解而言，我認為它表演的是海洋和陸地的婚姻。後者展示她的各種財富和產品，龍、象、虎及鷹，還有鴕鳥、橡樹、松樹，及其他各色各樣的樹。海洋不甘落後，而在舞台上傾吐他境內的財寶，有鯨和海豚，小海獸和大海獸，以及其他海怪，此外有船隻、礁石、貝殼、海綿及珊瑚，都由隱匿的演員表演，他們各自的表演很完美，角色值得稱羨。海陸的這兩支隊伍，在分別繞圈遊行相當時間後，最後會合，而且，形成一體，站到台前，這時，在稍作調整後，他們左右排開，給看似指揮官的一頭鯨魚讓出地盤，讓他大搖大擺出來；他站在正對著皇帝包廂的位置，口裡噴出大量的水射向大廳，水很快從地板孔隙里消失。這突然的噴吐得到很大的喝彩，我身邊的兩三個大人要我特別注意，同時重複喊：「好，真好！」（Hao，Kung hao！）

馬戛爾尼一行人的觀察不可謂不仔細，裡面這麼多動物都被他們記錄下來，但這齣戲的故事情節他們一點也沒看懂。在馬戛爾尼使團筆下，他們看到了一場奇怪的海洋動物實景秀，因為實在看不懂故事情節，就只好強行解釋成「海洋和陸地的婚姻」。大概是距離舞台太遠，這出清廷精心準備的大戲被英國人當成了啞劇。

這齣戲到底在說什麼呢？馬戛爾尼一行人大概不會想到，他們正是劇中人之一。這是一出名為《四海昇平》的崑劇，是乾隆本人親自為英國使團編寫的。這當然一方面反映了乾隆對英國使團的重視，同時編劇也是乾隆的個人愛好之一。歷次大戰勝利後，乾隆都要親自操刀，編寫一出新戲來歌頌自己的偉大，還毫不隱諱對自己的吹噓。其中一個例子是他平定準噶爾之後編寫的戲本《八佾舞虞庭》。熟悉論語典故的讀者可能以為這出現了錯別字，其實不然，的的確確就是舞「虞」庭，劇中主角就是舜帝，舜帝號有虞氏嘛。我們現在編寫歷史劇，一般都以還原歷史為前提，即使想搞一些創作，也還要排出幾本古籍來掉書袋，請幾個歷史顧問之類，雖然在很多時候顧問苦口婆心，編劇我行我素，但基本不會明目張胆地故意製造穿越情節。然而在乾隆爺的戲中，男主角舜帝一開場就說「大清天子治世太平，天下同慶」，跳個八佾舞來慶祝一下。跳完之後，舜帝又跑出來說，哎呀真是好，皇上「平定伊犁，奠定西域，以致普天率土，無不來亨來王」，再傳聖旨，接著奏樂。為了歌頌自己，不惜讓幾千年前的古人開口誇獎自己，誇一遍還不夠，還要反覆誇，筆者讀到此處都感覺尷尬症發，乾隆帝對自己的迷戀真是十分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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