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和親」以女子身體作外交工具，是好還是壞？

我不懂外語，不知道英、法、拉丁和阿拉伯母語里，是如何定義的，猜想也許在這個星球上，只有我們把本民族聚居繁衍生息的這塊土地稱作「國家」。用了兩個完全相對的概念，一個是藏金儲玉的廣闊山野，一個是遮風避雨的茅屋陋室，一個大到無邊，一個小到僅供起居，兩個辭彙合在一起，生成了一個大概念——「國家」。

也許正因此吧，兩千多年來，王者也罷、聖哲也罷，賢君也罷、昏主也罷，一直都認可拿「國」當「家」來操持治理。天子就是家長，蒼生便自覺做了子民，所謂的「國不可一日無君」，說到底是家不可一日無主、無父。

基於這種共識，派生出國家外交關係上的一些辭彙，其中最形象的應該是「睦鄰」；既然我們這片天地算做「家」，周邊住著的，當然就是鄰里了。如何處理好鄰里關係呢？鄰里之間，難免會起口舌、會有摩擦，甚至會出現交戰、掠奪與吞併。從「家」的角度出發來考慮交往，為安寧和平，我們的祖先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那就是「聯姻」，結為兒女親家，自然不會（起碼減少）相互間覬覦與爭鬥，相反會以禮相待、和睦相處、親密往來。漢朝時為這一鄰里邦交之創舉挪用來漢語里的一個詞，叫做「和親」。——建立婚姻關係的親情，達到和睦相處的目的。

魯迅先生好挑刺，——先生大約也是不熟悉「家國」與「政治」的微妙，很不贊同這一方式，憤憤然道：「古人曾以女人做苟安的城堡，美其名以自欺曰『和親』。」（《燈下漫筆》）。

拿一「國」當一「家」治，嫁娶結親就成了極其正常的事，至於欲攀對方名望、欲享人家錢財，也就無可厚非了。——誰不想把女兒安頓到殷實的人家？但若是遭遇強敵為保全自己，首先想到拿閨中的小女作武器去抵禦，那就難逃奉子飼虎之嫌，這做爹娘的心腸該是有多冷多硬呢！譬如月黑風高夜，強盜要破窗而入，父母為求自保，一把將身邊的黃花閨女先推出去迷惑匪人；意外掠得美人歸，強盜們暫時收手回山寨享用秀色去了。父母倒是換來了一夜的安寧，卻不料那幫青面獠牙的傢伙，滿足了獸慾，仍舊惦記你家的金銀財寶，第二天卷土再來，家中有幾個女兒可供父親大人獻上？於是我們漢民族歷史上，便頻頻上演這一出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荒唐戲。

（圖）《昭君出塞

》，李劍晨（繪）

即以西漢為例吧，高祖皇帝問鼎江山之初，內部政權尚不穩固，而北方強大的匈奴「控弦之士三十餘萬眾」，不時南下騷擾，「白登之圍」更是險些讓天子劉邦丟命。看來，硬的一手不行呀，朝中賢能之士給漢皇出了個主意，送個公主給匈奴的主子，他還會不給老丈人些面子么？不過這一回劉邦玩了個心眼，送去的並非自己的親骨肉，拿劉氏宗室女子冒充漢家公主嫁給了匈奴冒頓單于。冒頓喜得美人，辦事卻極不講究，一如既往在漢邊境地區想搶就搶、願拿就拿，直至放肆到漢高祖駕崩，他致信長安漢朝廷，提出要與新寡的丈母娘（呂后）入洞房。止於漢景帝的半個多世紀時間裡，匈奴人就是這樣一邊睡著長安厚嫁的公主，一邊攪擾著丈人家心慌不安。總算站出來了一個偉丈夫，漢武大帝劉徹清醒地認識到，送自家女兒去無異於肉包子打狗。這才奮起武力征討，最終制服了這匹北方的狼。至於漢武的後輩又拿「和親」的保留節目來演，乃至唱出一曲「昭君出塞」的麗人傳奇，那是匈奴呼韓邪單于自願做漢家的女婿，是歸順後的主動「請婚」，與其祖輩們的「搶親」則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即便如此，昭君王嬙的辛酸苦楚，伺候罷老單于接著還得做小單于的妻，故國三千里，「南望漢關徒增愴結耳。」（《報漢元帝書》）。

繁華富饒的大唐，「和親」的邦交手段使用得更加頻繁，然而大多仍是以犧牲本家女子的性命而告終，並沒有換來如期的睦鄰友好。唐太宗接受吐蕃贊普（國王）松贊干布的請婚，嫁宗室女李雪雁（文成公主）入藏，算是一筆沒有吃虧的買賣。往後的唐天子們就愈以為「和親」是本錢最低的對外交易了，中宗李顯將金城公主進貢吐蕃人，一年後睿宗皇帝反割讓河西九曲之地給吐蕃，——這女婿當得多值！玄宗時期，開元的盛世與安史的叛亂背後，隱藏著幾多女兒的血淚與屍骨，永樂公主、燕郡公主、東華公主、宜芳公主、固安公主、靜樂公主、東光公主……，先後都被當做美餐呈上契丹王的酒桌，契丹人宴罷，不僅不領情，反將幾位公主先後活活處死。

（圖）文成公主入藏圖，尼瑪澤仁（繪）

宋、明、清歷朝如法炮製，女子就這樣一直扮演著皇權苟安的工具。這種用婚姻關係進行政治交易的把戲，不僅在民族與家國之間，還常常被運用到君臣、臣臣之間，結成裙帶、姻緣的同盟，求得各自的利益不被侵佔與權勢的長期有效。

有學者稱：「和親」是封建社會維持民族友邦關係、和平共處的創舉，對於促進文化交流大有裨益。虎嘯狼嚎，送上一隻羔羊便會換來片刻寧靜的日子，這就是學者們的邏輯；羔羊滴血的皮毛鋪在強盜們的床榻上，裝點著蠻夷的帳篷，倒是真地驗證了「文化交融」的高見。我只想問問，天下明智而滿懷慈愛的父母，誰希望女兒締結沒有愛情極不平等的婚約？哪一家願意攤上野蠻而不講「禮」的親家？其實，這個淺顯的道理，文弱的書生們早就給冷酷的君王提醒過：「君王莫信和親策，生得胡雛虜更多。」（唐.蘇郁《詠和親》）。無奈君王有君王的利益與「家」法。

一旦現實需要的時候，我們漢語里又會將「國家」二字拆開了用，「國」是「國」、「家」是「家」，治國沒有你的事，居家才是硬道理，女子們這時候唯一的職責與使命，則是孝敬公婆、侍候丈夫、生兒育女、圍著鍋台轉。

*作者：秦四晃，魚羊秘史原創專欄作家。擅用客觀看歷史，喜以人性剖聖賢，已出版《原來儘是兒戲》《後宮氣象》《皇朝大人們》《被收藏的頭顱——王莽》等歷史人物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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