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怒懟美國國會兩黨領袖的華裔兄弟

新聞 03-28

「尊敬的法官，我們的國家建立在『人生而平等』這一偉大理念上，最能體現這一理念的是選舉權的平等，而選舉人團制度卻使不同州的人民在選舉權上並不平等……總之，選舉人團制度既不符合美國的價值觀，也不符合憲法。」

紐約當地時間3月17日下午3點，在位於紐約曼哈頓珍珠街500號的聯邦地區法院大廳里，一個史無前例的訴訟案正在審理。界面新聞在開庭現場看到，來到現場旁聽的大多數是華裔，以及華人團體的代表，大概有幾十人，大家緊張地聽著此案的原告劉迎曦做陳述發言。

劉迎曦的辯護律師、也是他的弟弟劉宇曦就坐在他旁邊，他們身後是被告的委託律師，同樣也是一位華裔律師。此案的被告是美國國會四位兩黨領袖：麥康納、舒默、萊恩、佩洛西。他們被起訴未能履行憲法十四修正案規定的國會有責任和義務，通過適當立法以確保每個公民的平等投票權。

早在去年12月14日，劉迎曦便向國會兩院這四名兩黨領袖提起訴訟，要求對方在國會採取行動，廢除美國18世紀奴隸制時代制定的選舉人團制度，實現「一人一票，每票平等」。劉迎曦也因此成為首位向選舉人團制度發起法律訴訟的華裔美國公民。如果今天的訴訟被法院受理，此舉將成為美國民權歷史上的標誌性事件。

年近50歲的劉迎曦1980年代末從廣州移民到紐約，並在大學畢業後在紐約大學商學院攻讀了MBA學位，畢業後一直從事金融業相關工作。儘管此前並沒有做過與政治相關的工作，但在此前幾次總統大選中去投票站做義工的經歷開始讓他關注民主選舉制度。

在美國歷史上，華人是唯一一個被從聯邦層面的立法排斥和歧視的族裔，即1882年通過的排華法案。「說到底還不是因為華人老實、好欺負、不願意參與政治，沒有政治影響力，這也是我要做這件事的動力之一。」劉迎曦對界面新聞說。開庭兩個小時之前，界面新聞在法院附近的曼哈頓唐人街的一家餐館獨家採訪了劉迎曦。

1960年代，所有的少數族裔包括華裔都享受到了民權運動的成果，而華裔在民權運動中的參與很少，卻搭了順風車。「所以我做這個事情也是想為華裔在美國歷史上填補一頁空白。」劉迎曦說。同時，2016年的總統大選結果也讓劉迎曦震驚，「得到多數選票的人反而沒有當上總統，那這個總統怎麼能代表人民的意志呢，民主的意義何在呢？」

根據美國選舉人團制度，美國總統由選舉人團選舉產生，而並非由選民直接選舉產生。劉迎曦認為，這就造成了選民並沒有擁有平等的投票權。以紐約州為例，紐約州的總人口是1975萬，有29張選舉人票，而懷俄明州總人口只有約58萬人，有3張選舉人票，這就意味著懷俄明州大約每19萬人就有一張選舉人票，而紐約州約68萬人才能有一張選舉人票。

選舉人團制度也讓2016年總統大選的結果頗受爭議。儘管特朗普獲得的普選票僅為6224萬票，比希拉里少200萬票，但他最終以306張選舉人票對232張選舉人票大勝希拉里。

這也是20年來，美國大選第二次出現獲得普選票更多的候選人輸掉大選的情況。而兩次的輸家都是民主黨候選人。2000年，民主黨候選人戈爾的普選票比共和黨候選人小布希多50萬張，但小布希最終贏得了大選。

特朗普當選之後，劉迎曦在社交媒體上寫了一些評論文章，但他覺得這還不夠。「從2000年到2016年，5次大選就有2次出現這種情況，40%的幾率，那我覺得民主被顛覆了，也就是說，在一個民主的體制中，大多數選民的選擇被推翻了。這意味著未來還會發生這種情況，作為一個美國公民，我要做點什麼去推進民主的改革。」劉迎曦說。

事實上，自從2000年以來，關於選舉人團制的改革已經在美國的11個州議會展開，這些州議會通過立法，保證選舉人團必須把選票投給普選票的贏者，以此來保證選民的選擇不會被推翻。但這11個州只有165張選舉人票，離270張的獲勝線還差105張。劉迎曦覺得過了16年，對選舉人團制度的改革才走到這一步離最後預期的結果簡直是「遙遙無期」。

為此，劉迎曦仔細研讀了美國憲法，和做律師的弟弟劉宇曦商議之後，認為根據美國憲法第十四條修正案，即美國憲法對美國所有公民的生命、財產、自由和選舉權利平等保護，不能剝奪。「那如果每個人投出選票的價值不一樣，不就等於這個平等權被侵犯了嗎？」劉迎曦說。

從選舉人團制度的起源來看，1787年美國原版憲法通過時，規定只有白人男性和土地擁有者才有選舉權，雖然黑人奴隸不具有選舉權，但在按人口分配各州選舉人票時又將其部分納入，這是南北方妥協博弈的產物。「這個制度誕生的時候，就是為了保護當時白人奴隸主在南方的利益特權，一方面不給黑人投票權，另一方面又按其人口的60%來計算（選舉人）票數。所以美國總統的前五位，有四位是來自弗吉尼亞的奴隸主。」劉迎曦說。

在17日當天的法庭陳述上，劉迎曦在發言中提到，美國的建國理念是獨立宣言中提到的「人人生而平等」。這個平等的重要體現就是個人的尊嚴要平等，而人的尊嚴就是通過每個人的選票來體現，如果每個人選票的價值不同，那人的尊嚴平等就受到了侵犯，美國的建國理念就是一紙空文。

儘管此次訴訟涉及到美國憲法，但美國憲法本身也是不斷推進的過程。如前所述，最開始，只有白人男性、土地擁有者才能投票，到了憲法第十三修正案，奴隸制度被推翻；第十四修正案中，所有美國男性，21歲以上就可以投票，無論有沒有土地財產；第十五修正案，所有男性，包括黑人等有色人種也都可以投票，但婦女不可以投票。1919年通過的第十九修正案，婦女投票權才得到實現。1962年通過的憲法第二十四修正案，規定每個公民的投票權利決不能被剝奪，無論是否繳稅，這就讓南方少數民族的利益得到保證。1971年通過的第二十七修正案中，18歲公民即可投票。這就保障了參加越戰的士兵的權益。

而在這個漫長的推進過程中，改革每進一步，反對者就會以「多數人對少數人的暴政」為由提出反對。「『多數人的暴政』在美國的民主憲政體制下沒有制度上的可能。」劉迎曦對界面新聞分析稱，第一，美國的憲法以及前十條修正案已經鮮明地把公民的個人權利做了明確的保護，政府不可以對個人利益進行侵犯。第二，美國的政治結構是三權分立，國會是立法機構，國會由眾議院和參議院組成，雖然眾議院按每個州的人口比例配置議員席位，但參議院每個州都是兩票，因此無論每個州人口多少，要投票通過一項法案仍然需要參議院過半票數，不可能出現人口多的州欺負人口少的州的情況。

去年年底，劉迎曦去法院遞交了訴訟之後，在社交媒體Facebook和推特上建立了Equal Vote America的賬號，得到了數千名來自各個族裔的美國公民的支持。在17日當天的庭審開庭之前，也有上百名華裔來到現場支持。「我做這件事不只是為了維護華裔的利益，更是為了推動全部美國人的公民投票權利。」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