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房子，媽媽放棄了我的撫養權」

文：甘北

來源：甘北（ID：ganbei1990）

朋友說，他永遠記得爸媽協議離婚那天的場景。

那是一個冬天，窗外的天壓得低沉，雲很厚，卻沒有一朵白的。三個人圍著一張大理石茶几坐著，誰也不願先打破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媽媽突然抬起了頭，飛快地瞥了他一眼，雙眼帶著一點浮光，嘴角還有一絲討好的笑，有些心虛地問：「你以後跟爸爸過，好嗎？」

他沒想到媽媽當真不要他了。

其實那一刻腦袋早炸開了，他想咆哮，想吶喊，想痛哭，想用他瘦小的拳頭，去敲打面前堅硬而冰冷的大理石。但話落到嘴上，卻只有一句：「好啊！」

他說，他也很奇怪，那兩個字，他說得又輕又堅定，好像一個電腦程序，在確認下一步操作，不帶任何感情。

他感覺得到，媽媽在聽到這兩個字以後，心情明顯輕鬆了很多，她的話一下就多了起來，像安慰他似的：「媽媽以後還是會經常來看你的嘛，你要是想媽媽了，也可以來找媽媽啊……」

他一個字都聽不下去，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了，烏雲快逼到窗口了，昏暗的光線讓房間顯得尤其逼仄，電視牆彷彿要擠到人的胸口了。

他起身回房，冷冷地扔下一句：「隨你們便吧，我寫作業去了。」

關上門，他就用枕頭悶住臉，眼淚斷線一樣流，哭得腮幫子都酸了，一直哭到半夜，累得睡死過去。

醒來以後，爸媽就離婚了。他跟爸爸，房子歸媽媽。

從那以後，他最常聽到的話，就是那句：「你媽真狠心啊，自己的骨肉都不要！」

爺爺奶奶天天這麼念叨，四鄰八鄉每回看到他，也總要例行同情兩句，乃至到了好多年後，他把這段經歷講給女朋友聽時，女友也不敢置信：「怎麼會有媽媽不要自己的孩子？」

是啊，媽媽們都應該拼盡一切，不要房子、不要車子、不要工作，哪怕上街乞討，也帶著自己的孩子啊，不是嗎？電視劇里都是這麼說的啊。

他從前也是這麼想的。事實上，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比痛恨媽媽，他把她買的禮物，當面扔進水溝里，把她織了一個月的毛衣，用剪刀剪個粉碎，他看著她失望又凄楚的眼神，就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可隨即又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她為什麼不要他？他太清楚了，她怕辛苦，怕養不起他，怕帶著一個拖油瓶沒法改嫁，更重要的是，她怕要了孩子就分不到那套兩居室的房子。

憑什麼呀，她是一個母親啊，母親怎麼能拋棄自己的孩子？

直到很多年後的一天，他請朋友去星巴克喝咖啡，經過后街的巷子時，發現她在一個雜貨鋪前，彎著腰，翻撿一堆廢紙皮。她的頭髮已經灰白，衣服自然地往上縮起，大半截皮膚裸露在外面，甚至能看到大紅色的褲衩，那樣子又邋遢又狼狽。

那是他的母親啊，她怎麼狼狽成這個樣子？他就站在她身後，一聲不吭地看著她在那堆廢紙中翻撿，突然間淚如雨下，他就在那瞬間原諒了她。

所有人都在說：「你媽真狠心啊，自己的骨肉都不要！」，但事實上，她在生活的攪拌機面前，親手從自己的骨頭上剜下了肉，保全了他。

那時候，她剛下崗失業，不要那套房子，她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又拿什麼來養他呢？

離婚了要不要孩子？

之前網上有一段很火的街頭採訪視頻，分別問女人和男人，離婚要房子還是孩子，結果女人無一例外選擇了孩子，男人則不假思索地選擇了房子。

這個問題，我也跟身邊的女性朋友討論過，她們都斬釘截鐵地告訴我：要孩子！儘管她們並沒有高薪的工作，也沒有多餘的精力照料孩子。

母愛太偉大了，我千百次地感慨。可是，很多時候我也會想，母親到底能不能自私一點？

我的一個同事，就是這麼一個「自私」的母親，跟丈夫離婚後，她要了房子，放棄了孩子的撫養權。原因很簡單，她怕要了孩子沒法改嫁。

天知道，她在背後遭受了多少非議，所有人都在說，怎麼會有這麼狠心的媽媽？就連那個出軌而直接導致離婚的丈夫，都反過來指責她，是她讓孩子失去了母愛。

是啊，這個世界對女人從來都是苛刻的，苛刻到連母愛的濃度都有明確的規定。你是一個母親，怎麼可以把錢花在打扮自己上，你是一個母親，怎麼可以動不動就跟朋友聚會，你是一個母親，怎麼可以放棄孩子的撫養權？

而遺憾的是，我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未聽過有人把同樣的句式，套用在一個父親身上。父親可以不會煮飯不會燒菜不知道孩子的奶粉怎麼泡，父親可以天天豪飲跟朋友流連夜場乃至夜不歸宿，父親可以對孩子不管不顧連孩子讀幾年級都不知道，反正可以一股腦地丟給家裡那個倒霉的埋在家務里連頭都抬不起來的妻子。

等到婚姻走不下去的那天，還有人要說：你是一個母親，怎麼可以不要自己的孩子？是啊，因為在很多家庭里，生養孩子的義務，一直都是母親一個人的啊！

一個離異的女人要遭遇什麼？

經濟獨立不需要靠任何人接濟的，尚要忍受他人當面背後的議論和歧視。沒有經濟來源的呢？自己的家散了，娘家又回不去了，從此這世上漫長的風雨路，都要一個人來死撐來硬扛。

好多年前，我聽一個單親媽媽描述她給孩子開家長會的情景。

同學們都知道她的孩子沒有父親，所以早早地趴在窗戶上，等著看這個「奇怪」的媽媽長什麼樣。顯然她並不是電視上那種漂亮、幹練的媽媽，她穿著廉價的地攤貨，臉上滿是褶子，在教室里兜了一圈，半天沒找到孩子的座位。

孩子就孤單地站在門口，眼巴巴地看著她，早在開會之前，他就跟媽媽說了，同桌的男孩經常欺負他，媽媽答應他，一定會告訴對方家長。

對方家長是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她怯生生地，堆滿了笑容，剛剛把話講完，對方就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不耐煩地說：「小孩子打架，不是很正常嗎？」

她沒有再說話，心都在滴血，她的孩子被欺負了，她卻沒有能力保護他，因為她也正處於這個偌大社會的食物鏈，備受欺侮的一環里。

家長會啊，多麼和諧的一個場景，而人生還有多少比這險惡得多的時刻？

是的，我很欽佩那些義無反顧地爭取孩子撫養權的母親，她們太了不起了。

但對於那些沒有那麼勇敢的母親，我們是不是也能夠多一點寬容？

- THE END -

甘北，文藝女青年，我有一間大房子，活夠了就去死。代表作《女人都不願結婚了，男人卻還想娶個保姆》。微博：甘北Lily，個人公眾號：甘北（ID：ganbei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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