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一家童星培訓公司，水很深：接受培訓的不是孩子，是爹媽的野心

孩子是父母的軟肋，慾望更是。

當明星究竟是孩子的願望，還是你的呢？

我有一個朋友，在北京西邊最大的商場世紀金源的兒童遊樂區帶孩子玩的時候，被三個不同公司的星探發現了，她們都是一些年輕女孩，不住口地誇孩子可愛，一定能成為閃耀的小明星。

朋友當然動心了，但其中兩個公司的星探支支吾吾，說不出公司具體名字，於是她選擇了看起來最靠譜的那家——他們在東三環寫字樓有頗大的辦公區。

這家公司的招聘星探啟事上這麼宣傳的：

我們從最初的幾個人到幾十個人再到幾百個人，從不到百平的辦公區再到擁有好幾家上千平的辦公區，不放棄，不離棄，慢慢壯大。目前為止，公司已經成為業內打造小童星最具實力的平台，十年來我們共簽約小童星1000多位，現有800多名小童星正在服務期內，市場上80% 的小童星都來自於我們。

但是後來該公司經紀人告訴我：他們一共三個公司，每個公司有二、三十名簽約童星。這和800多名的數字明顯不符——當然後面說禿嚕的地方還會有。

我朋友先是帶孩子去面試了兩次，見了經紀人。經紀人讓她在外面等著，把孩子帶到了另一個房間測試，所以並不知道測試了什麼，完事後經紀人說下次談具體簽約事項。

我的朋友不放心，讓我一同去把把關。這家名叫世紀某某文化傳媒公司的網站上說他們屬於香港一家娛樂集團，最近他們的當家童星參演了有一部名為《江南靈異錄之某某某》的驚悚片，該片成為入選戛納電影節惟一的中國電影——納尼？

69屆還打成了69界。我查了一下這個電影的豆瓣評分。

戛納選片人大概是瘋了。

這個公司的招牌花旦是一對雙胞胎姐妹花，叫「某某BABY」，她們的百度百科上寫的理想是：長大了我們也能像Angelababy一樣的成功！

她們的微博評論不少，通常都有五、六百條，但幾乎都是同樣的話：寶貝加油！寶貝快樂！

以下是我陪朋友探訪公司的見聞

這個公司雖然在一家比較古早的寫字樓，但佔地有半扇樓層，前台有當家童星的易拉寶，報刊架上放著童星封面的雜誌，實際是宣傳冊，內文也是很多想當小童星孩子的影樓照和簡介，大部分孩子樣貌很普通。

這本冊子是很久之前的了，扉頁上的小童星選拔大賽還是2015年的，裡面有句響亮又繞口的口號——

一切為了孩子，為了一切孩子，為了孩子一切！

應該能重重戳中家長！牆上是公司各種藝術總監和著名經紀人的介紹，不接觸童星界的不太可能聽說過。

先是由助理把孩子帶到了遊樂區，發了訪客證，然後讓我們手機關靜音，進了經紀人辦公室。經紀人是一位三十齣頭的女子，北京三月份停了暖氣的屋子裡不暖和，她卻光腳穿紗質長裙。

經紀人講話很有威勢，看到增加了一名陌生人，立刻開始盤問：「這是誰？為什麼一起來？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覺得沒必要騙她，就直說做過娛記，經紀人的問題更是激增。

「哪方面的娛記？了解童星這塊嗎？不了解，那你都採訪什麼？你的孩子怎麼不帶過來？沒孩子，為什麼沒孩子？沒結婚，為什麼沒結婚？你對（朋友孩子當童星）這件事怎麼看？」

在她連珠炮的進攻下，我只好說：不討論我，討論孩子的事。

於是經紀人開始時不時用一些娛樂問題測試我，比如：

女星冰冰妹妹的孩子就簽了我們這裡，冰冰的孩子也簽了我這裡，你知道吧？

——嗯？哪個冰冰？哪個冰冰也沒孩子啊！回家後我查了一下，有一個貼子里提到冰冰妹妹孩子簽約這個香港某集團，同時提到易烊千璽在12歲之前也是這個集團下面公司培養的。

咦？易烊千璽12歲之前是參加過一個叫「飛炫少年」的組合，右一是他。

但這個組合的微博認證公司叫旭日紅陽，查不到和香港某集團的關係，大概他的粉絲會比較清楚此言虛實。

再回到女經紀人這裡，她給我們看了該公司培養童星的表演視頻，其中一個是11歲女孩和她弟弟的表演，經紀人說這女孩在《全球達人秀》上得了第一。

達人秀在世界很多國家都有，但不存在一個叫「全球達人秀」的節目，姑且算作經紀人表達不準確，因為她沒說女孩的名字，依然是個無可查證的消息。

她還說本公司是全國惟一一家可以在工體、首體辦演唱會的童星公司，也給我看了演出視頻。

這個中國小童星演唱會確有其事，在吉林衛視的一檔節目中播出過，不過這檔節目和經紀人說的略有出入，他們播各種演唱會，而不是只播這家公司的。

他們今年播出的例如有：長影電影革命歌曲、偉大的中國夢、中國旗袍春晚、京津冀第二屆群眾合唱節。。。。

經紀人還給我們念了她和一位童星母親的微信對話，大意是童星在公司里受益匪淺，因為手機離得太遠，實際我們看不清她們的對話內容。

經紀人說我朋友的孩子是從幾百人中挑選出來的三名，還有最後一輪和總監的面試，一旦面試成功當天就要簽合同。

合同為期兩年，第一年培訓，第二年四處演出，兩年後家長決定是否續約。她強調說本公司不是藝術培訓，而是經紀公司，所以培訓費和宣傳費是公司貼錢在做，他們公司孩子的MV會進入各大KTV點唱系統。

每個孩子公司給貼的錢不等，我朋友的孩子他們準備貼四萬多培訓費和20萬宣傳費。

重點來了

作為家長，要承擔童星的包裝費，即宣傳照、MV（但是我朋友的孩子只有兩歲多，話都說不清，能拍什麼MV呢？）

正由於孩子只有兩歲多，所以收最低額度——八萬多，如果孩子四五歲，就要收十五、六萬，孩子再大些，包裝費可能是38萬。助理在旁邊說，這位經紀人從來都不收只交八萬多的孩子，這次破例了。

經過每周一次的培訓，一年之後，公司承諾會讓孩子上多少次節目和商演，有些是沒有收入的，有收入的話稅後與家長五五分成。公司承諾家長只需投入這一筆，但簽合同之後要馬上交錢，之後參加通告所產生的差旅等各項費用誰來承擔，沒有說。我想應該還會產生後續費用，像那本宣傳冊上的封面童星和內文童星的價碼應該就不一樣。

我翻了一下公司出的宣傳冊，他們童星參加的有電影、電視劇、洗手液廣告的拍攝，但基本都是群演。

電視台節目我做過嘉賓，也有朋友是負責替他們找演員的，最多給一點點車馬費，群演多的有幾百塊，少則是管盒飯，這些都是需要家長陪同的，如果需要去外地錄製，家長也要放下工作全程跟隨，費用誰來承擔那就要看童星的名氣了。例如網綜《放開我北鼻》中，孩子和明星住在別墅，家長住在附近的賓館。

父母投入的不止是第一桶金，至少有一名家長要全職看護。經紀人舉例說，公司簽的不全是富裕家庭，比如有個童星，家境不好，為了當明星，家裡把本來要買房子的錢投入了進來，還去借了錢。

我就想知道是北京的房子嗎？沒買房的家長有後悔過嗎？

女經紀人滔滔不絕講了兩個小時，沒打過一次磕絆，給我的朋友一天考慮時間，要不要見總監，她說即使見了通過率也很低，要看孩子的資質。

出門送客的時候，經紀人看到了我朋友家的孩子——她已經面試過兩次的，可是她突然問了一句：這是某某老師帶的孩子嗎？

助理一時有點慌，我神經大條的朋友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可是經紀人卻對孩子的家長印象那麼清晰，甚至記得家中誰來出這筆包裝費。

出來之後，朋友問我的意見，她只擔心這公司會不會卷包會？我說這個也許不會，但費用我認為太高，孩子也太小了。

朋友說經紀人說了，再過兩年就得十幾萬了。

作為外人有些話不方便直言，於是我托關係找到一個專做童星培訓的人，他匿名對我講了這個行業的一些真相。

以下是談話內容整理：

1. 這些星探基本上等同於公司的業務員，有的會叫「經紀人助理」，你們可以在招聘網站上搜一搜，很多招這類人的公司，起薪很低，全靠提成掙錢。

人員來源很混雜，可能並沒有干過藝術類相關的工作或者經紀人工作，找孩子也比較隨機，不見得有什麼專業的星探能力，對學歷也沒有任何要求。

2. 藝術培訓已經很昂貴了，他們比一般藝術培訓更貴，有的連培訓也沒有。

會承諾讓孩子上電視，是典型的「兩頭吃」，對於電視台或者廣告公司影視公司，他們的身份又相當於選角導演，可以說得上話給電視台推薦小演員，利用家長想讓孩子成名的心理，一邊拿著電視台給的勞務演出費，一邊向家長收著上電視的錢。

算不上騙子，就是拿手裡的資源換錢，但這種演出機會參加一次兩次，離成名或者進入童星圈子還有十萬八千里。

3. 有的公司真的能做出成功案例，阿拉蕾李亦航那種的（董力必須和阿拉蕾打包才有商業代言，阿拉蕾要更貴一些，童星做好了確實能很賺錢，但孩子人生的下半場可就難講了，林妙可就是典型的例子）。

一個公司幾百個小孩，能有三五個真的被捧起來的就很不錯了，同樣都是交幾萬塊錢，真的能打入圈子進而成名的好資源好機會為什麼要給你家孩子？

易烊千璽那種因為到處演出最後直接當上明星的肯定有，所以誰也不敢給你把話說死了就一定沒希望，只是這個概率有多小其實不說家長們也明白，有沒有必要在這裡面較勁就看個人選擇了。

4. 這個圈子也和別的圈子一樣有利益交換和不公平的事情。

片場是個極其勢利和階級森嚴的場所，成年人都未必能承受得了那些冷遇和白眼，甚至羞辱，不信的人可以去看《喜劇之王》，非常寫實。如果不是明星的孩子，別指望他人對你家孩子像你一樣呵護，呵斥倒是有可能。

5. 嬰幼兒奶粉之類的一兩歲的小孩拍廣告這種機會，如果你家孩子不是長得特別好看，親戚朋友人人誇像洋娃娃，也沒必要抱著僥倖心理去試了。

如果家長鐵了心想讓孩子實現自己的藝術夢，不實現就寢食難安怎麼辦？

他有如下建議：

1. 現在兒童節目選小孩也會有公開的徵集郵箱徵集電話或者別的報名方式，家長可以試著聯繫。

2. 真的想讓孩子成為童星繼而成名，最好能先進入專業的藝術類培訓學校，從舞蹈、聲樂、樂器等等門類里選一門認真學習，從校內的小演出開始，判斷孩子是不是表現力強，是不是適合舞台喜歡舞台的性格，否則有可能摧毀孩子的自信心，反而不利於他成長。並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快速適應舞台表演的心裡壓力，家長不要一廂情願。

3. 如果自己的朋友圈裡有做藝術類老師的人，可以帶著孩子找他們看一看。最不濟可以和學校老師聊聊天，看看孩子在脫離家長的環境里是什麼性格，給家人唱跳兩句不代表能上舞台。天賦這個東西是死的，一般有經驗的老師基本能看出來你的孩子是不是個苗子，如果孩子就是普通資質，讓他業餘學藝術培養一下情操和感受力可以，但別太把成名觀灌輸給孩子。

4. 除了經紀人簽約這種套路，還有各種三流明星或者一些藝術圈的人辦的某某杯少兒才藝比賽，對家長的誘惑也是一旦拿了一等獎或者頭幾名就能跟著名家學習，肯定也有歷屆冠軍如何上了央視的什麼節目這種誘餌。

然後比賽主辦方會和各地的培訓學校老師或者乾脆小學中學老師取得聯繫，通過學校有組織的參加比賽，當然也是要交錢的。交完錢老師帶隊到北京或者上海參加比賽，地點在某酒店或者某禮堂，但其實獎項名額都是分配好的，哪個帶隊老師手裡有幾個二等獎幾個三等獎，全看你領來幾個孩子。

大部分童星家長都是中青年，他們的父母為了長壽去買一些明顯是騙局的保健品時，這些青年人都能保持清醒的頭腦規勸，可是在培養自己孩子時，清醒就喪失了。

孩子是父母的軟肋，慾望更是。當明星究竟是孩子的願望，還是你的呢？

日劇《Legal High》有一集就是講童星是怎樣早熟，怎樣反抗母親的，在培養子女從藝之前，或許應該先看看這一集，再決定不遲。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刊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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