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過穿得像桑塔格和薩岡一樣嗎？

時尚 03-30

蘇珊·桑塔格有個觀點頗能代表大多數女性知識分子：「我的肉體生活相比我的精神生活不值一提，不過是些陳詞濫調。」包裝肉體的服飾自然也無需過多關注。再者說，女權運動的目的應該是實現男女之間的真正平等，而不是權力的轉移。但——如果事實真如此，那麼何以來自1980年代的女性們，要紛紛穿起帶墊肩的權力服裝呢？在回顧這一經典時期同時，我們聚焦於來自1980年代的這一群體——敏感孤傲，聰穎非凡的女作家，以及她們的外表和內在，通過時裝的聯結。

女知識分子和時尚天然對立？

1988年，攝影家安妮·萊博維茨因為受邀拍攝蘇珊·桑塔格的隨筆集《疾病的隱喻》封面，兩人成為伴侶。萊博維茨為桑塔格拍攝了一系列肖像，萊博維茨鏡頭裡的桑塔格尚年輕，濃密的黑髮中總有縷白髮，閃耀著光芒，像她的思想，幾乎成了她形象的標誌。

攝影家安妮·萊博維茨拍攝的蘇珊·桑塔格

據桑塔格兒子戴維的前女友西格麗德·努涅斯在《永遠的蘇珊：回憶蘇珊·桑塔格》稱，這一縷白髮並不是漂白的，而是桑塔格頭髮中唯一原本真實顏色的部分，她得了乳腺癌，化療後大量掉頭髮，重新長出來的頭髮幾乎都是白的，她決定染回之前的黑色，髮型師建議她留一點點不染色，這樣看上去會不那麼假。

蘇珊·桑塔格有著不俗的審美品味，這在留存下來的個人影像中便可見一斑

桑塔格的品位不俗，她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我是個美人/美物控」，有著無人可與其媲美的對美的欣賞力。但她並不講究穿著，日常最愛穿寬鬆的高領襯衫、牛仔褲，腳上踩一雙胡志明牌塑膠人字拖鞋。桑塔格的這個形象多次被萊博維茨定格在膠片上，也成為1980年代女性知識分子的定格形象。

點擊觀看傳記電影《關於蘇珊·桑塔格》片段

刻板嗎？弗吉尼亞·伍爾芙曾這樣寫女作家尤瑟納爾的衣服：「她穿黑裙子，上面有金色樹葉的圖案。美。這個女人肯定是有過去的。我覺得她把自己交給了愛情和智慧。」可長久以來，女性知識分子似乎都是和時尚、時髦絕緣的，在談論時代風尚偶像時，我們很自然地把她們擇了出去，似乎她們與時尚、設計、線條、顏色、剪裁天然對立，似乎一個女知識分子太時髦會讓人懷疑她的知識水平和精神高度。

鮮少留影的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芙

直到今天，時裝業著名的知識分子，繆西亞·普拉達女士在2013年5月仍對《紐約時報》這樣說，「我在1970年代開始設計時裝的時候，如果你是左翼女權主義者，時尚界就是你最差的地方。是的，這是我的偏見，我一直對此抱有疑問。」

其實，這是對女性知識分子，對1980年代風尚的重大誤解。

女性和時尚雙贏的1980年代

1980年代，不僅對時尚業還是對女性，都是個收穫的時代。

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發展，特別是經過1970年代的繁榮，「成衣業」終於成為完善的產業；電影和蓬勃興盛的電視開始採用米蘭、巴黎設計師的時裝，而不再僅限於用製片廠戲裝師的設計，娛樂業也開始深刻影響到女性的穿著。這一切都使得「時尚」概念在1980年代終於深入人心，普通人也能輕易搭上潮流的脈動，「每一季跟隨潮流選擇衣著」深入到社會每個階層每個成員的意識。

《 Working Lady 》中 Meg Ryan經常有身著寬肩呢子西裝的造型出現

經過兩次女權運動的推動和洗禮，女性的社會地位在1980年代實現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突破，其中一個現象便是職業女性的人口大大增長。眾所周知的玻璃天花板開始被打破，女性的職業出路不再是只擔任低級職位的護士、秘書，或者協助教授、總裁的工作，與獨立辦公室絕緣，大量精英女性除了進入公司管理層，更在大學研究、學術、政治等傳統上由男性把控的世界裡爭取到了一席之地。女性的個性中允許帶有複雜和矛盾性，就像男人可以帶著他們的高爾夫球杆或者遊戲機。

經典愛情電影《愛你九周半》中的女主角Kim Basinger是八零年代時裝造型的範本

進入公司和政界的女性雖不願為了勝出而掩蓋女性特質，但也渴望得到重視。這時，「美國衣櫥規劃師第一人」約翰·T·莫利（John T. Molly）先後推出《穿出成功》、《女性穿出成功》兩本書，大力鼓吹經過精心搭配的職業裝，向女性傳授如何在極致女性化、職業化、過於男性化之間找到準確的定位。他建議職業女性穿定做的中性或深色系短裙套裝；留乾淨利落的中長髮型；化儘可能淡的妝，只用唇膏，睫毛膏輕輕刷一層即可；穿款式簡潔、包住腳趾、鞋跟高一寸半的淺口皮鞋。

Meryl Streep在1980年代的西服套裝造型

政商界的女性精英接受了有權力的服裝和有權力的行為是有聯繫的：服裝明確無誤地傳遞出了穿著者的社會經濟地位、職業狀況等信號，也就能夠強化或削弱穿著者的影響力。過猶不及，1980年代的時尚風格走向了一個極端：顯示身份，強調權力，競相賣弄跳簡·方達健美操練出的健美身材和迷人曲線，緊身褲子、閃亮的裙子、大墊肩，彷彿法國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安托尼內特附體，紛紛渴望從時尚中獲取力量。

別忘了，1980年代還是一個追求個人主義、無節制、貪婪的時代，女性在不倚賴父親或丈夫幫助的情況下，也搭上了金錢快車。在這個轉折點上，資本主義從一種經濟體系轉變成一種涵蓋了方方面面的價值觀，以追求獨立精神、自由姿態為己任的女性知識分子選擇了用服裝來對抗資本主義的束縛。

打開女性知識分子的衣櫥

女性知識分子的著裝風格並非總是模糊、暗淡的。而一旦她們調動IQ運用時裝武器，立刻晉陞時尚偶像眾神殿。

西蒙娜·波伏娃

波伏娃被評為文學史上最會穿著的15位作家之首，入選理由是她穿著定製的外套、系印花絲巾，比任何人都好看。

弗朗西絲·薩岡

你好，短髮的天才少女。在薩岡看來，「一件衣服如果不能激發男人為你脫下來，那它就沒有意義。」她愛的設計師是Christian Dior、Yves Saint Laurent，愛穿長褲，她那種雌雄一體的小男孩風格比Twiggy還早。

點擊觀看傳記電影《薩岡》片段

瓊·迪迪安（Joan Didion）

這位美國作家、記者為知識分子氣息濃郁的Céline 2015年春夏系列做了代言人，廣告上80歲的她戴著她的標識——墨鏡。她從1950年代開始穿純色T恤配剪裁利落的裙子或褲子，堪稱Normcore先鋒。

Joan Didion私密的個人影像

Joan Didion參與拍攝Céline 2015春夏系列廣告大片（右）

點擊觀看 Joan Didion紀錄短片

《We Tell Ourselves Stories in Order to Live》

格洛里婭·斯坦納姆（Gloria Steinem）

Gloria Steinem是雜誌社記者，也是模特，編輯們經常拿格洛里婭的時髦衣著和美貌做文章，《新聞周刊》的一篇專訪中稱她為「有思想的男人夢中的簡·詩琳普頓」。簡·詩琳普頓被稱為「洛麗塔」鼻祖，但格洛里婭對這樣的恭維並不領情，她對政治學更有興趣，發表了關於卧底調查、揭露休·海夫納花花公子俱樂部的報告，引起了強烈的震動。雖然她對時尚表現出輕視的態度，其實她非常懂得如何經營自己的形象，一直到今天都是。

拿起煙的Gloria Steinem是她的標誌形象

格洛里婭愛穿低腰褲，拿Prada裙子搭配Etro襯衫，戴飛行員款墨鏡，濃密的頭髮染成金色和棕色相間，為自己打造出辨識度極高的形象。與早年不同，女性知識分子在1970年代末、80年代初登上了主流的時尚雜誌，展示自己時髦的形象，這個變化自格洛里婭而始。同時，在她的影響下，職業女性的形象也出現在時尚雜誌上，雜誌開始貼近職業女性的需求，刊登既時髦又買得起的職業裝。

海倫·格利·布朗

怎麼能不提海倫·格利·布朗！她不只是《Cosmopolitan》的傳奇主編，她的身份首先是知識分子。1962年，40歲的海倫出版了《性和單身女孩》，這本書和避孕藥、迷你裙並稱女性解放的三大動力。3年後她出任雜誌主編，提出「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教導女孩不要為了害怕老去、孤單而盲目結婚，自立、自信最重要，尤其鼓勵女性在職場上發展，實現自我價值。

傳奇主編Helen Gurley Brown

海倫鼓勵女性將性愛作為娛樂和歡愉，相應地，她樹立了鮮明女性化的風格，一輩子梳蓬大的髮型，一輩子戴定製的假髮、離不開假睫毛。她信奉「苗條宗教」，一輩子都很苗條，年紀很大了仍穿迷你裙。她的衣櫥里掛滿了極為女性化的服裝：佩斯利花紋的波西米亞風格連衣裙，Pucci的經典款衣裙，深V領上衣，曲線畢露的褲子，大量粉紅寶石和綠松石的項鏈，豹紋穆勒鞋——對了，豹紋是她畢生最愛。和別人談話時，海倫喜歡蜷著腿坐在椅子上，神情和聲音像只貓咪。她自稱是社會地位和才貌一般的女士，能夠成功轉身，時裝給了她力量，她鼓勵女孩，若沒有美貌，那就要有足夠的智慧。

新知識女性

你想讓它是什麼，它就是什麼

時尚具有兩面性，要麼是壓制女人的力量；要麼是強有力的工具，女人利用它熔鍛個性，或者影響他人。女性知識精英們在1980年代順應潮流，對時尚、時裝的態度有了巨大的變化，接受並引導潮流，成功規避了前者，為普通女性樹立起利用服裝來強化自身力量的範例，也改變了時尚的面貌。1980年代的知識分子氣質在今年春夏潮流中再次成為主題。

知識分子的特點是反對整體劃一，反對強權，不願受約束，整齊劃一的服裝被她們戲稱為「秘書裝」，裹緊臀部的鉛筆裙的性感是矯揉造作的。她們的服裝也顯示出「反叛」這個特點，用蘇珊·桑塔格的話來說，「別那麼奴性」。

Céline 2017春夏系列

從品牌成立一開始就深受女性知識精英書卷氣影響的Dries Van Noten的長裙、闊腿褲，Céline的寬線條長西裝、窄版手提包，Nehera的長線條裸色風衣，毫不追求約束感，不會為了露出所謂的女性特質而突出曲線，穿上這樣的衣服好像在說，上帝禁止她們看上去為穿衣打扮費盡心機——早上起來花幾小時穿衣打扮？有那麼多事情要做，要寫書、要採訪、要畫畫、要給總統做智囊，還有去做TED演講。

Dries Van Noten 2017春夏

但這並不意味著擁有書卷氣就要徹底放棄潮流，寬鬆的印花連衣裙外加長開衫或外套雖然是女性知識分子的標配，在2017春夏它們有了全新的改版。Dries Van Noten的外套拉低了腰線，結構感不強，寬鬆、下垂感好；Chloé的一套黑的、一套黃白色的中性風套裝有無翻領夾克搭配長褲，剪裁簡約且沒有褶皺；Joseph寬鬆的黑色長風衣內穿白色連衣裙，都製造出清淡、有距離感的書卷氣。

Chloé 2017春夏

Joseph 2017春夏

至於色彩，知識精英從最早的布盧姆斯伯里文藝圈開始，就奉行一條原則，如果這種顏色在花園或自然風景中找不到，就要避免把它穿在身上，所以你很少看到女知識分子穿熒光色或者高飽和度的顏色。柔和、天然、原生態的色譜，苔蘚綠、茄紫、洋紅、陶土色等低調、溫暖又樸素的顏色出現在Isabel Marant、Céline、M. Martin中，再加上印花和前衛的廓形，形成衝突，意味著學者不再是冷色調或黯淡的。

印花，絕不能忽略印花。知識分子性情中的天真是從衣服上那柔嫩的枝條與花朵圖案中流露出來的，比如Anna Sui；Loewe以碎花加異域感的拼接帶出了知識女性的另一重要特徵，波西米亞氣質，衣著是她們實現波西米亞生活的最直接途徑。

Anna Sui 2017春夏

Loewe 2017春夏

記住，女性知識分子更樂意被稱讚為「英俊的」，而不是「美麗的」，畢竟外表是對思想的補充，而不能蒙蔽精神。不信你看，就連迷戀街頭主義的Hood by Air也通過白襯衫、長褲來體現新世代的知識女性風貌。而都市雅痞路線的No.21則力圖用既具強硬的態度又有女人味，既富運動感又纖細精緻的裙子來證明知識女性的後現代性：新的女性風格是你想讓它是什麼，它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