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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恥,流離苦,哪一種痛更揪心扯肺

作者:陳家萍

01.「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時代的列車轟隆隆開到了1127年。中國迎來了史上最恥辱的一年。

積貧積弱的北宋迎來了恥辱年。

這一年,稍有廉恥之心的中國人,都感覺自己被釘在了恥辱柱上!

歷史不會忘記。

1127年,宋欽宗靖康二年,這年四月,金軍攻破東京,俘虜了宋徽宗、宋欽宗父子倆,還有一大批趙氏皇族、後宮妃嬪及貴卿朝臣等計3000餘人,將這部隊押解北上。

東京城中公私積蓄為之一空。

奇恥大辱。國恥日。

導致北宋滅亡的靖康之恥像一把利斧,生生劈開漢人久已麻木混沌的內心,痛苦是那麼新鮮!

「怒髮衝冠」,把欄杆拍遍的大將岳飛一詞《滿江紅》積蓄了所有華夏赤誠男兒的血與淚!

啊,是可忍孰不可忍。靖康恥一日不雪,為臣子的憤恨一時不能泯滅!

有志之士,提到靖康二字便老淚縱橫。不雪靖康恥,誓不為人!

還等什麼——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好吧。你有夢想,很了不起是吧?呵呵,我偏不給你舞台。你有才華,很稀罕嗎?哼哼,我偏不給你平台。讓你英雄無用武之力之地,讓你英雄失路。

有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必有李後主陳後主,必有宋徽宗。

有忠臣良將岳飛,必有奸臣秦檜。

命運,往往就作這樣安排!

「莫須有」,能輕而易舉要了一位令金兵聞風喪膽的武將之命。讓一位愛國詞人「夢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讓另一位愛國詞人,一生寫了近1萬首都稀釋不了巨大的悲痛,臨死還交待兒子「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時代的巨痛。一個碩大的苦餅。每個人掰一塊,吞咽下去,心從此有了堅冰,從此不能開顏!

宋徽宗,在位25年,國亡被俘受折磨而死,終年54歲

02.宋徽宗的血書:《宴山亭·北行見杏花》(一作燕山亭)

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胭脂勻注。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凄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裡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靖康恥,最恥莫過徽欽二帝。

被擄往北方五國城途中,宋徽宗趙佶努力讓自己沉到混沌狀態,無思無感,無疼無痛,形似精神上的植物人。

但他沒料到,視線里會突然闖進來一株杏花!那開得沒心沒肺的杏花,硬生生撞疼了他業已混濁的目光!將他似被糊塗油蒙住的心撕了一道大口子。

啊,杏花!啊,故國!

他即興創作了一首傷懷之作《宴山亭》。

看啦,春姑娘用一把剪刀,剪裁白色絲綢,輕輕疊成數層,又將淡淡的胭脂均勻塗抹,時尚的漂亮衣服,艷麗的色彩融入四溢的清香,簡直羞殺了天上的蕊珠宮女。紅顏易凋零,更何況,經歷了多少無情風雨 ,面對愁苦的情景,扣問凄涼的院落,還要經受幾番春暮?

啊,誰幫我寄去重重的離愁,這雙飛的燕子哪裡懂得人間的苦痛。天遙地迥,萬水千山阻隔,哪裡知道故園今在何處?只有在夢中有時曾去。就連夢也難做成,因我痛苦得徹夜難眠。

啊,久違的杏花,你如此多嬌,你認識我么?昔為帝王、現為囚徒!

啊,久違的杏花,你如此美艷,你認識後宮佳麗嗎?昔日歡歌笑語,今日憔悴飄零!

啊,「憑寄離恨重重」。什麼叫傷心?被傷到心的人,是連做夢的權利都被剝奪了啊!

連夢都做不成才是千古傷心人!

這位寫得一手「瘦金書」,畫得一手芙蓉錦雞的才子,曾為一代名妓李師師和屬下周邦彥爭風吃醋的窩囊皇帝老兒,被一樹杏花勾起了一臉的熱淚!

啊,故園之思!滿目繁華,轉眼付之東流!

3.蔣興祖女《減字木蘭花》:回首鄉關歸路難

實則,社會動亂,最痛苦最無助的是婦孺。一位忠義縣令之女以詞作記錄了這一切身之痛。

作為一種資源的存在,男子被擄,或從軍,或從事苦役。

女子的下場要悲慘得多。

《宋史·忠義傳》記載,江蘇常州宜興人蔣興祖,任開封陽武縣縣令。靖康初,金兵侵犯就是,中途路過陽武縣。有人勸蔣興祖:還等什麼,趕快收拾細軟,帶著老婆孩子逃命去吧!

蔣興祖怎麼回答?他說:我蔣家世代受到國家恩典,大丈夫當死於國難!

他疏散百姓,與家人留在城中。

金兵數百騎來攻,沒有攻下,離開了。

第二天,金兵調動更多兵力再攻,蔣興祖組織兵力迎戰,終因寡不敵眾,戰死在城門上。年僅42歲。

他的妻子與長子追隨他相繼而死。妻子本來也想帶女兒一道去,看著女兒姣好的面容,下不了手哇!

她臨死前一再交待女兒:娘帶哥哥去追你爹了,黃泉路上一家人好作陪!閨女,你正如花似玉年齡,上蒼不應奪去你性命!你要活下去,聽娘的話,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要忍了,好好活下去!你不答應娘,你做不到,娘死不瞑目!

女兒失聲痛哭:娘,我答應你!我答應你。無論遇到什麼情況,我都忍,我都認,只求活下去!

這位女兒剛及笄,正打苞即將綻放的花骨朵兒,能寫詩詞。是一位美女加才女。

當金兵破門而入,抖作一團的她努力鎮定自己,站著被賊虜去。

她的嗓子啞了!問她什麼也不答。

路過雄州驛中,她創作了一首《減字木蘭花》,自述身世。

朝雲橫度,轆轆車聲如水去。白草黃沙,月照孤村三兩家。

飛鴻過也,萬結愁腸無晝夜。漸近燕山,回首鄉關歸路難。

比照宋徽宗,蔣興祖女的詞作更令人感泣不能自已!

「朝雲橫度,轆轆車聲如水去。」怕眼裡的淚滴落,我倔強地抬頭看著天空。晴空萬里,長風席捲著燦爛的朝雲滾滾而過。舉目望去,漫山遍野儘是金岳驅載婦女迢迢北去。

這種場景,經歷漢末動亂的才女蔡文姬也曾用沉痛文字記錄在《悲憤詩》中:「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

塵埃干雲,馬嘶如風,悲鳴如濤,多少被擄掠的婦女,「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語,失意機微間,輒言斃降虜」。

閉上眼,不忍看。耳畔傳來的轆轆車聲,像急流拍打著岸堤。車馬北馳,無休無止,恰如水流無住。一路車聲,如幽如咽,如泣如訴。車聲,水聲,吞咽了多少姐妹的飲泣?

俯地仰天,哀哀無告!

「飛鴻過也,萬結愁腸無晝夜。」人曾不如飛禽!大雁南飛,卻無法捎帶家書——家園已失親人。家,國,自由,俱已失去。以前在詩詞里看到「愁腸」,以為是造出來的一個詞,而已才知,人傷心絕望到一定程度,愁腸是可以打成無數結的!

「漸近燕山,回首鄉關歸路難」。燕山,金之後方重鎮。一至燕山,永為其奴矣。日暮鄉關何處是,燕山雲霧使人愁!國破家亡,為了母親的遺願,忍辱苟且偷生,回首鄉關,歸路迢迢。

忠臣之後,一介弱女,在絕境下一次次回首家園,令人為之凝噎。

無獨有偶,《梅澗詩話》著錄此詞並載,南寧末被元兵所擄婦女、雁峰劉氏,經從長興和平酒庫前,題了一首《沁園春》詞:

我生不辰,逢此百罹,況乎亂離。奈惡因緣到,不夫不主;被擒捉去,為妾為妻。父母公姑,弟兄姨妹,流落不知東與西。心中事,把家書寫下,分付伊誰?

越人北向燕支。回首望、雁峰天一涯。奈翠鬟雲軟,笠兒怎戴;柳腰春細,馬迅難騎。缺月疏桐,淡煙衰草,對此如何不淚垂!君知否,我生於何處,死亦魂歸。

粗笠怎戴,悍馬難騎,風俗殊異,對於被擄掠的婦女,所依附的人,夫不是夫,主不是主,又像是妻,又像是妾,這種身心的愴痛,亦可謂「萬結愁腸」

無論是蔣興祖女兒題在雄州驛中的「回首鄉關歸路難」,還是雁峰劉氏所題的「我生於何處,死亦魂歸」,兩首詞,都寫出被擄婦女的無告與生命的創痛。過路行人讀了,無不黯然淚下!

媚眼夜讀唐宋詞,讀到宋徽宗、蔣興祖女、雁峰劉氏所填的三首詞,感慨良多。聯想到當今的國際形勢,不覺杞人憂天,「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

——祖國,就是我們的母親。祖國強大了,兒女就不會受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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