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門被訓練當妾的「揚州瘦馬」，再美也下場凄涼

在這個愛誰都比不過愛自己重要的時代里，是不是不自戀的人不可愛？

不過，千萬不要墮落得像那個叫Narcissus的古希臘美少年，因為太過愛自己，結果就掉在水裡淹死了，在那不斷延長的海岸線上，長出了最哀艷的水仙。

Narcissus

我們中國也有這樣一朵水仙花。她叫馮小青，在自戀中自毀自戕。馮小青原本是廣陵（今揚州）的世家女，父親還受封為廣陵太守，童年過得錦衣玉食，呼婢喚奴。馮小青10歲那年，太守府中來了一個化緣的老尼，要舍她出家，「倘若不忍割捨，萬勿讓她讀書識字，也許還可有30年的陽壽！」但是，晚啦，馮小青聰明伶俐，已飽讀詩書，初露崢嶸，已經很難達到老尼的要求了！

不久，燕王朱棣奪位，馮家被誅連全族，年方及笄的馮小青當時恰隨一遠房親戚楊夫人外出，幸免於難，慌亂之中，隨著楊夫人逃到了杭州。

另據考證，馮小青是在出嫁前是「揚州瘦馬」。這是一群被人供養著小姑娘，從小經過形體訓練、聲樂訓練、美容護膚課程，拿到合格證書以後，就專門給有錢人家作妾的。雖然目的不純，好歹還是個藝校，畢業了，就讓牙婆來挑中帶走。就這樣，小青16歲時被武林（杭州）名士馮千秋從揚州買回來了。

馮小青

馮千秋大概也是個剛剛洗腳上田的土財主，窮得只剩下錢了，不夠品級。這種人偏偏又娶了一個驃悍的大老婆，不僅不允許靠近小青，還剋扣小青的生活費，最後，乾脆把小青趕到孤島上了，事實上是被軟禁了。此時，她年方16歲。

小青運氣不好，生活在一個特別悶騷的朝代。都是些性壓抑的猥瑣男人、面目可憎的女人，明著正義嚴詞、三貞九烈，暗著A片和黃色手抄本長年賣斷市。心胸狹窄的時代出不了什麼好詩好詞，暢銷書都是些乾嘉學派的學術著作，《三言兩拍》又屬於內參，小青只好看言情劇，比如湯顯祖的《牡丹亭》。結果，酒越喝越暖，書越讀越寒。夜讀《牡丹亭》，世間只見傷心人，小青幽幽地寫下了這樣哀怨的詩：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痴如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其實，這時候，她最不應該看的就是愛情小說，總是情長紙短的，總讓自己感動得涕淚漣漣。何必呢。對一個生活不自由，人生充滿了不幸的人來說，最好的祝福不是好胃口，而是壞記性；心越粗礪，才能活得越久。

馮小青

問題就出在，這樣一個多情女子，從來沒有機會愛上別人，滿腔的愛情就像是尚未打通奇經八脈的生手一樣，需要散功。她除了愛自己，還能怎麼樣呢？她一遍遍地臨波照影，一遍遍地攬鏡自照，一遍遍地請人給自己畫像，日夜相對。18歲的時候，消瘦的馮小青就懨懨地死去了。

有人說是女兒瘵，有人說是心病，還有人說是因為她每天只飲一杯梨汁，患了神經性厭食症。在小青的那個世界裡，太齷齪了，也沒有誰值得愛的，只好上天堂。

同樣喜歡給自己畫像、攬鏡自照的，還有《牡丹亭》里的杜麗娘；同樣地，也是美貌如花，仍然孤獨地死去。只不過，文藝作品給她安排了一個想像的夢中人柳夢梅，讓柳夢梅幫助她死而復活，成了大團圓的喜劇。可是，我們知道，那時的少女憂怨地病死常有，而死而復生不可能有。

孫菲菲版杜麗娘

幸好，時代流傳，我們也自戀呀，但沒有誰像馮小青那樣被逼得瑟瑟縮縮地躲在角落裡。她的自戀是自憐， 我們的自戀是自私。今天愛自己，愛得理直氣壯，愛得自私自利，愛得全世界都往後退，聰明、快樂、有主意、有脾氣，忍耐力差，甚至有攻擊性。馮小青的自戀是一出悲歌，而現代人的自戀，則更像是一出肥皂劇，更願意自我滿足，哪怕是偶爾失敗，偶爾丟臉，也不妨礙我們過得快活。

附錄：

馮小青：明清小說中提到小青故事的不勝枚舉。1927年，潘光旦出版《馮小青——一件影戀之研究》一書，由聞一多繪插圖。作者不但以大量材料證明馮小青實有其人，而且用當時最先鋒的靄理士性心理學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對馮小青的心理變態進行了研究。馮小青是江南一馮姓大富豪的小妾，她美麗絕倫、白皙、清瘦，每天顧影自憐，日漸消瘦，最後枯萎而死。馮小青是中國古代那些富於才華而又命運乖蹇的女性的代表。

本文節選自本人新書《叫我女王大人》，花城出版社，2016年10月版。

噹噹、京東、亞馬遜、天貓等網店及各大書店均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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