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曼徹斯特，大概是最會寫美國總統肯尼迪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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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63 年（節選）

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因此，現在處於投票年齡的無數美國人對肯尼迪時代並沒有什麼印象。當聽說曾經有一位總統是美國年輕人的偶像，而且在所有被選進白宮的人中是最年輕的一個時，他們大為吃驚。 20 世紀 50 年代的學生已被認定是沉默的一代，他們明確表示不想參與政事。然而，在肯尼迪總統任期的第三年，一項在美國大學校園進行的調查結果顯示，和平隊（Peace Corps）成了當時這個國家「最令人羨慕的機構」，希望進入行政機構當公務員的大學生人數激增。

那時的學生還沒有留長發，因為甲殼蟲樂隊要再過幾個月才會登陸美國，讓學生感興趣的髮型大多限於白宮主人的樣式。查塔姆大學的院長告訴記者，學生們「忍不住想要體驗當上三軍統帥的感覺，所以必須得有一種特別的髮型，看上去才像那種人」。與此同時，女高中生們熱衷研究他的妻子，模仿她的姿勢和語調，穿著她那種合身的寬鬆長褲，喜歡她偏愛的粉紅色（有時稱「桃紅色」）。但自從他們在達拉斯遇刺之後，一切都變了。林登·約翰遜繼任總統，擁護肯尼迪的年輕選民從此心無所屬。

約翰·菲茨傑拉德·肯尼迪不只影響了青年人。他激起了各個年齡段的無數美國人和兩個政黨要有所成就的熱情，渴望用自己的行動驗證那句古代雅典的格言：只有在追求卓越的過程中才能體會到真正的快樂。跟大多數政治家不一樣，他永遠不會假裝成一介平民。他第一次參加選舉是在馬薩諸塞州，當時，他的競爭對手在做自我介紹時，都標榜自己是那種「經過艱苦努力才達到目前地位」的波士頓人。而輪到傑克發言時，他對著麥克風講道：「我不是那種經過打拚才走到今天的人。」以優等成績畢業於哈佛大學的他，既出色，又關心政治；既機智，又思想深邃；既世俗，又能言善辯；既是頭腦敏銳的普利策獎得主，又有揭穿陳詞濫調的熱情。

演講中，他總是會穿插引用許多名人名言，比如伯里克利、斯威夫特、愛默生、福克納和歌德。他很喜歡在小餐館裡做東，請科學家、詩人、音樂家和知識分子聚餐，比如艾薩克·斯特恩、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巴勃羅·卡薩爾斯、羅伯特·弗羅斯特、威斯坦·休·奧登、保羅·蒂利希和艾倫·泰特。斯坦貝克說：「表面的識文斷字已不再是叛國的證據，這是多麼讓人高興的事啊。」就像許多國家的領導人一樣，肯尼迪對於批評非常敏感，但他仍鼓勵人們持有不同的政見。

如果你在 1962 年的一個雨夜拜訪肯尼迪總統，就會知道有一位兩次獲得諾貝爾獎的老年科學家在禁止使用核武器的示威遊行中擔任糾察員的事。在白宮的橢圓形辦公室內，如果你向肯尼迪提及此人，他便會立即派人給這位糾察員送去一壺咖啡和幾盒甜甜圈，並邀請示威領導人到白宮裡面表明他們的立場。此後不久，他向這位梅開二度的諾貝爾獎得主頒發了美國總統獎。即使因抗議五角大樓的政策而拒絕納稅，埃德蒙·威爾遜還是獲得了這份榮譽。

據美國新聞署的調查報告，當時，美國的威望達到了歷史的最高點。因在對抗中表現出來的英雄主義，肯尼迪備受讚譽，他的勇氣是不容置疑的，在 1961 年的柏林危機和一年後的古巴導彈危機期間，他兩次挫敗了蘇聯人，但他把自己的外交政策稱為「和平戰略」。為達此目的，他與尼基塔·赫魯曉夫進行秘密通信，設置莫斯科和華盛頓之間的「熱線電話」，就禁止核試驗的條約展開談判，並建立美國軍備控制和裁軍署（ACDA）。在剛果民主共和國，他扮演了和事佬的角色。由於預測拉美地區會發生動亂，他成立了爭取進步聯盟（Alliance for Progress）。當然，他在越南栽了大跟頭。但他一再拒絕把作戰部隊，特別是被徵召入伍者送到東南亞地區。在肯尼迪活著的最後一年，僅有 17 位美國人在越戰中喪生。而在他被暗殺後， 58655 位美國人死在了那裡，他們大部分是應徵的新兵。正如黑格爾所說：量變如此之大，以致成了質變。

不無諷刺的是，肯尼迪被認為是一位對大企業持敵視態度的美國總統。事實上，不少大企業都對他進行了攻擊，其中最著名的一個是美國鋼鐵公司的羅傑·布勞。肯尼迪曾促使這個鋼鐵公司的老闆和工人達成了一份協議，即為了對抗通貨膨脹，工人們答應撤回加薪的要求。然而，大型鋼鐵企業的經理們卻在隨後把每噸鋼鐵的價格提高了 6 美元。工人們感到自己被出賣了，肯尼迪也有同感。他威脅要開展反壟斷調查、取消工業稅收減免和減少其與五角大樓的合同。三天後，鋼鐵廠商無條件投降。後來，在耶魯大學發表演講時，肯尼迪試圖打消人們對企業和政府存有敵意的謬見，但是，那些耶魯老校友對此並不買賬，他們認為他這是在劫富濟貧。

實際上，肯尼迪是想通過讓國家致富的方式，讓富人更富。他跟著沃爾特·赫勒學習過經濟學，他每年的總統預算少於 1000 億美元。他那一屆的美國政府是歷史上第一次將通脹率控制在 3.5% 以內，同時還能保持商業繁榮興旺的政府。肯尼迪在白宮的 34 個月里，美國各項經濟指標逐月穩步增長，股票市場牛氣衝天。美國在海外的貿易也得到進一步擴張。勞動力的就業率達到了 94%，抵押貸款率處於 5%~ 5.25% 之間，郵票面值只有 5 美分，工人的工資也創下新高。當時，美國的百萬富翁約有 9 萬人，且在以每年 5000 人的速度增加。在肯尼迪任內，美國的對外投資從 120 億美元躍升至 800 億美元。但他最動人的遺產也許還是他的同情心。他生於美國最富有的家族之一，直到 1960 年春參加西弗吉尼亞州的民主黨初選，才看到美國最底層民眾的窮困和凄慘。他的內心深為觸動，在就任總統後，他的第一個正式公務行為就是頒布行政命令，將 400 萬美國貧困人口的食物定額提高了一倍。後來，他又推出醫療保險制度，並強化社會保障。

肯尼迪最終將美國社會問題的解決方案定格在了公民的權利上。馬丁·路德·金在林肯紀念堂發表的演講中，告訴眾多全神貫注的觀眾：「我夢想有一天，在喬治亞的紅山上，昔日奴隸的兒子能夠和昔日奴隸主的兒子坐在一起，共敘兄弟情誼。」之後，肯尼迪把金請到了白宮，緊握住他的手說：「我有一個夢想，和你是同一個夢想。」肯尼迪發起了軍事行動，以確保有關廢除種族隔離法律的實施，當亞拉巴馬州州長公然反抗他時，肯尼迪派出了軍隊。 1963 年 6 月 19 日，肯尼迪向美國國會提交了一份全面而意義深遠的民權法案，從而成為自林肯之後，又一位全力推動種族平等的美國總統。根據蓋洛普的調查報告，他的聲望因此大跌，支持率甚至減少了一半。但肯尼迪沒有理會這種對抗性的反應。他向國民發問：當美國人聲稱他們的國土是自由之地時，是否意味著，「除了黑人，我們沒有二等公民，除了黑人問題，我們就沒有階級或種姓制度，沒有少數族裔居住區，沒有優等民族了嗎」？他稱這個問題是一個「道德問題」。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里會見黑人領袖時，他說：「這可能會讓我的選舉敗北，但我們不能回頭。」在他去世後的美國全國哀悼期間，在林登·約翰遜的促使下，美國國會通過了他的法案。但若肯尼迪還活著，這將是套在他脖子上的沉重的政治負擔。

在他擔任美國總統的最後日子裡，跟現在的情況有較大不同，他仍受到了不同名流的熱議。康拉德·阿登納、戴維·本– 古瑞安和哈羅德·麥克米倫剛剛從職位上退下來。吳廷瑈夫人（陳麗春，俗稱「瑈女人」）是越南專制總統吳庭艷的弟媳，說話尖酸刻薄，她嚴厲指責肯尼迪政府主張越南應該實行土地制度改革的做法，並拒絕用美國海軍陸戰隊和全球情報系統保護她的官僚家庭。新聞界稱呼她為「胭脂虎」（The Tiger Lady），她對《紐約時報》年輕的記者戴維·哈伯斯塔姆尤為憤怒，因為他相信「西貢政權」是註定要失敗的。而哈伯斯塔姆最有名和最忠實的讀者正是當時的美國總統。

這伙不喜歡肯尼迪總統的人還想彈劾厄爾·沃倫，當法院禁止美國公立學校閱讀主禱文或某些《聖經》章節時，更是加深了他們對美國最高法院的仇恨。另有一家美國法院裁定必須為貧窮的被告提供律師。有人懷疑，肯尼迪總統和首席法官相互勾結。他們的確是在「勾結」。用肯尼迪就職時的致辭來說，他們倆都認為：「如果一個自由的社會不能幫助很多窮人，它就不能保護少數富人。」這一切在國際社會造成了很大的影響。肯尼迪與大型鋼鐵公司的對決給中美洲的左翼改革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些人曾經相信游擊戰是他們的唯一希望。歐洲左派的反美情緒也暫時消失了。在柏林，維利·勃蘭特則直接複製了美國總統的政治運動。安東尼·桑普森在倫敦的《觀察家報》寫道：「老牌的義大利激進社會主義者南尼（Nenni ）現在也忍不住要稱讚肯尼迪了。」

這段時間對羅納德·里根而言，正是艱難的歲月。當時，他在為《共產主義的真相》（The Truth about Communism ）配旁白，在每周播放的電視連續劇《死亡谷歲月》（Death Valley Days ）中擔任主要演員，並參與演出了他的最後一部電影《殺手》（The Killer）。在1962 年的美國議會選舉中，里根為約翰·魯斯洛助選，而魯斯洛是約翰·伯奇社的主要發言人。在加利福尼亞州長競選中敗下陣來的理查德·尼克松當時也處於政治流放期。 1963 年 11 月 22 日，尼克松還只是百事可樂公司的一個代理律師。在「空軍一號」搭載著肯尼迪總統及其班底抵達達拉斯的兩個半小時之前，尼克松剛剛在瓶商大會上做完演講，離開愛田機場。此前 6 個月，納爾遜·洛克菲勒在共和黨中一路領先，但因為他在與妻子鬧完離婚後不久就再次結婚，於是公眾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巴里·戈德華特的身上。在肯尼迪得克薩斯之行那周的早些時候，戈德華特宣稱「新邊疆」政策已經「運行 1026 天，導致開支浪費、痴心妄想、不必要的干涉、一廂情願的推測和自信心的逐漸減弱」。記者要求肯尼迪總統對此做出答覆。他咧著嘴笑著說：「為時尚早，為時尚早。」但顯而易見，一想到要與這位亞利桑那人展開廝殺，他就滿心歡喜。

題圖及文內圖來自：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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