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GBT代孕之路:我們的娃來自地下交易
深 度
LGBT群體對孩子的未來,期待多過擔憂。提供一份和孩子的DNA親子證明,再上繳一定的社會撫養費,寶寶就可以順利落戶,沒有人再會追問孩子的來源。除了孩子自己。
文趙子坤
男人大田和男友的代孕寶寶
「俺的娃啊,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配上最流行的捂臉emoj和孩子乖巧睡顏的照片。大田在哄睡了鬧騰一晚的寶寶後,心生感慨地發送了一條朋友圈,吐槽自己的「甜蜜負擔」。
大田是一名80後,孩子山山剛上幼兒園,他的朋友圈裡除了偶爾的幾條生意廣告,滿屏都是「曬娃」日常:目送孩子第一天上學、父子倆泰國七日游、山山大口吃面的可愛模樣……初為人父的激動、忐忑和幸福,和天底下任何一個父親沒有什麼不同。
大田長著一張娃娃臉,每當外人感嘆「父子倆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時,他總是在心裡樂開了花。
可是,就連大田父母也並不知道,山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代孕寶寶」,是男人大田和他的男友的「代孕寶寶」。
平常男女夫妻生育寶寶是一件計劃中的事情,但對於男男或女女夫妻而言,卻是一件艱辛的隱秘。
2012年年底,大田準備要一個「代孕寶寶」,給家裡一個交代。
大田是家中長子,本想弟弟結婚後自己的傳承壓力會小一些,可這「美好願景」隨著自閉症侄子的出生而破滅了。
延續後代,大田有說不出的難處:當時和同性伴侶相處了九年,但重重壓力下,他還是選擇了形婚。
「本來是談好了,孩子生下來我養。」沒想到「形婚」對象在婚後反悔,不願意為他生孩子。兩人婚後不久就異地分居,只在逢年過節時例行公事地「問候」一下彼此父母。
「領養?根本不可能的。」大田苦笑說,他去打聽過,領養條例中寫得很清楚:有配偶者收養子女,須夫妻雙方共同撫養。民政局的工作人員也會定期回訪,確保被領養孩子的生存狀況。
這就意味著,如果想要領養孩子,大田則必須和形婚對象共同生活並撫養孩子;如果以單身身份領養,則要放棄和男友的感情。從法律上講,目前同性戀家庭還不被承認。
看過了那麼多同性戀家庭被領養中心拒絕的新聞,大田沒有勇氣再去碰釘子,「代孕是我當時唯一的選擇」。
2013年年初,大田和男友一起去了雲南,經醫學圈的朋友介紹,他們找到了雲南昆明的一家醫院做代孕,大田他們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按流程分4次交了40萬。
當時被巨大興奮和幸福感沖暈了頭,出於對朋友的絕對信任,他們沒有過問這筆錢到底怎麼花,用在了哪些步驟上。面對重壓在心頭的家庭期望和自己年事漸高的事實,他根本沒有心思考慮代孕過程中可能出現的風險。
在一疊「孕母」的照片和簡歷中,大田挑了長得最高的那張照片,身高165m的大田要求不多。賣掉了自己的愛車湊足了錢,他和男友誰也沒有告訴,便匆匆下了注。
2013年炎熱的夏天過後,大田在雲南昆明第一次見到了剛出生三天的寶寶,他已經記不太清代孕媽媽的模樣,只依稀回憶起給她另外包了一個1000塊的紅包,再無交集。
沒有喝過母乳的山山,體質稍微有些弱。但三歲的山山,和同齡小朋友比起來身高毫不遜色,大田覺得錢花得很值。
大田的父母恐怕永遠無法得知,小孫子的親生母親到底是誰,更不會理解山山生物意義上的母親,和那個十月懷胎生下他的女人也並不是同一人。
大田為解決家族「傳宗接代」需求而選擇代孕,也許有幾分無奈,可也有不少「酷兒」是真的想要養育自己的孩子,過上最普通「一家三口」的生活。
跨性別者A哥的代孕機構
要找到散落各處的和大田一樣有代孕需求的LGBT,並不容易,直到我們找到了A哥。
第一次見面,坐在沙發對面的A哥爽朗地笑著:「您是順性別異性戀對吧?」
自從得知性別屬性不只有男女二元性之後,A哥就習慣這麼稱呼別人。A哥一頭精幹的短髮,寬厚的胸膛,紫色的男士polo衫,自然的雙腿岔開坐姿。
「我是逆性別異性戀,我的愛人是直女(順性別異性戀女生)。」A哥說這句話前,我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在生理性別上是女性。
和至今沒有向家裡人「出櫃」的大田不同,自從A哥意識到自己不是les後,就立馬向父母出櫃坦白:「我內心就認為我是一個男性,喜歡女生不是正常的嗎?」
2016年年初,A哥開始服用激素,準備實現「女跨男」的夢想。
「不是變性手術啊,這叫『性別重置』」,他敏感地再三強調。
LGBT里的T, 跨性別者(transgender),在心理上無法認同與生俱來的生理性別,相信自己應該屬於另一種性別。
A哥和愛人MM相識五年,相戀兩年,認準了想要度過一生的人,他便動了要孩子的念頭。在去年9月舉辦「結婚」儀式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渴望地想要一個寶寶。
生理性別是女性的「他」如果想要和同性伴侶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只能採取「A卵B懷」的方式——將自己的卵子和精子結合,再放入愛人的子宮中孕育。這是「代孕」中比較特殊的一種。
代孕媽媽不是別人,而是一對couple中的P(相當於異性戀中女性一方)。
「這將會是我們共同的孩子。」 A哥滿懷期待。
國內隱伏在暗處做代孕中介的機構不難找,可是因為自己的特殊身份以及隨之附加的一系列要求,想要找到合適的醫療方太困難了。
「不知道自己是否會被尊重、被理解。」異樣、探究甚至鄙夷的眼光是一道難以忽略的冷光,刺在心口。
A哥便萌生了成立一家專門為LBGT+性少數群體做助孕的機構的想法,「如果是圈內人來做,就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2016年年底,A哥和愛人在廣州成立了一家專門只為LBGT群體提供生殖助孕服務機構。諮詢網站的介紹頁面上飄揚著彩虹旗,指引著自己的特殊客戶。
受生理結構限制和社會制度約束的LBGT群體,如果想要孩子,只能選擇代孕這條路。隨著LBGT群體自我認同度的逐漸提高,越來越多有一定經濟承受能力的人希望能夠過上最普通的家庭生活,和伴侶共同養育下一代。
A哥認為,這是代孕市場中被忽略的隱形剛需。很多眼光敏銳的人也看到了這一點,打起了「粉紅經濟」的主意。
陳醫生是廣州某醫療機構的「名醫」,有著豐富的生殖醫療經驗。他做A哥的代孕機構醫療方的負責人同時,自己還在國外經營著多家生殖醫院。
據他透露,業內很多同行也會私下提供「代孕」的醫療服務,這早已不是什麼行業秘密。
畢竟,這是一塊很大的蛋糕。
陳醫師算過一筆賬,即使是在佔據中國人口總數5%的同性戀群體中,僅有1%的人有代孕需求,乘以14億的人口基數,數目也相當可觀。每一單代孕生意,求孕方最少也要投入近40萬——這是走國內「綠色通道」的冒險做法,保險一些的準備則通常是「100萬起底」。其中,醫療方和中介能夠獲取的利潤相當誘人。
中國有關機構對LGBT群體的消費情況調查始於2014年。在2014和2015年,由面向職場同志人群的非營利平台「同志商務」牽頭做的《中國LGBT群體生活消費調查報告》和一家同志企業ZANK也牽頭髮布過這兩個年度的《中國LGBT群體消費調查報告》。
報告的調研人群取樣和調查內容有一些差異,但立場和結論有不少共性,比如大多說明LGBT群體有較強的消費能力,呼籲企業和商家關注到該群體的特殊需求,從而有針對性地為他們提供更多元、更周到的服務。
「我就是看中了這塊的商業價值。」程醫師坦率地說。
昂貴的特殊代孕產業
LGBT群體想要一個代孕寶寶,要經過一套完整的產業鏈條,他們隱秘潛行在法律之外。
A哥自成立機構以來,接待了近百位諮詢對象:被黑中介騙了幾十萬的單身男同,抱回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不肯同床,選擇DIY授精而造成宮外孕的高齡產婦;16歲的潮汕富家姑娘,想要提前冷凍受精卵……
「很多時候,他們更需要的是一個傾訴口。」因為和A哥同是「圈內人」,天然的信任感和歸屬感讓求孕方很容易卸下心房,本是對於陌生人難以啟齒的話題,在這間掛滿彩虹元素的小屋裡輕易能夠得以釋放,在別人的故事中找到安慰,看到希望。孩子,不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幻像。
A哥機構給客戶的承諾是:給我一個精子,還你一個健康寶寶。
對於男性求孕方來說,他只需要體檢過關並提供精子,剩下的流程則由中介公司全程負責把控:聯繫專門提供卵子的「卵母」公司和貢獻子宮的「代母」公司,再加上合作的醫療方、保險公司等等,A哥得整合各方資源。
口頭保證之外,中介公司和求孕方也會簽訂協議,合同里會標明清楚,是否選擇「包成功」。
「包成功」的意思就是無論中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都由服務機構來承擔責任。
「哪怕是代孕媽媽懷孕都到第8個月,流產了,我們也重頭再給你做一遍。就是保證你兩年內一定能抱上baby。」A哥打了一個極端的比喻。
這種方案要比「不包成功」貴至少20萬。
美國是沒有這種「包成功」的選擇方案的。「代孕也是一個醫療行為,是醫療行為就存在一定的風險。」陳醫師說。投入幾十萬最終無功而返的求孕方,只能自咽苦水。
「我們敢說包成功就是去為客戶挑選最優質的卵子和代母,這在美國是涉及到人權問題的。老外會認為,你怎麼能拿評價物的標準去衡量人的『優劣』呢?」A哥說,最終選擇「包成功」的還是少數,價格是一道不低的門檻。
但法律人士提醒說,在中國代孕不合法的大前提下,雙方簽訂的這份明細清晰的「合同」實際上不具備任何法律效應。
根據我國輔助生育技術的管理條例,合法接受試管嬰兒技術助孕治療首先需要具備「三證」:結婚證,准生證和身份證。在我國同性婚姻不合法的情況下,LBGT群體想要通過正規渠道做試管嬰兒根本無法實現。
「過程不合法?生下來就合法了!」只要有技術支持,有需求就會有市場。「國內有些先進的醫療機構就能夠保證你能懷上,國家沒有不允許你懷孕嘛。」 陳醫師說。
在針對LBGT群體的助孕方案中,除了最簡單的供卵方代孕(gay只提供精子)有「包成功」方案,其他的諸如供精自懷(les提供卵子、子宮)、供精代孕(les只提供卵子)、供精自取對象懷(T卵P懷或反之)以及形婚試管,因為過程中的不可控因素太多,沒有人敢保證結果。
「三代PGD技術——基因診斷,基因篩選,100%所選性別寶寶」這樣的話語赫然掛在網站介紹上。第三代試管嬰兒技術本來主要用於檢查胚胎是否攜帶有遺傳缺陷的基因,性別篩選是一項附加的「福利」。
多花幾萬採用這項技術的客戶,大多數會想要和自己同性別的寶寶。
「自己比較了解這個性別方便照顧,加上就是喜歡同性別的那種氣質吧」,A哥最初和愛人也希望要一個女孩,「現在覺得只要是自己寶寶哪個性別都很好」。性別選擇會使成功率下降一半,即使這樣,30%的客戶還是會選擇採取這項技術,確定孩子性別。
接下來就是一個單向挑選的過程。
2016年,英國倫敦精子庫開發了一個手機App——London Sperm Bank Donors,人們可以像挑選一件喜愛的商品一樣為自己未來的孩子「定製一個爸爸」。
不同於這種公開、透明的信息選擇,無論是想要做試管嬰兒的les想要挑選精子,還是尋求代孕的gay,都只能通過中介機構被動地選擇自己孩子的另一半基因。
一張照片、一份無法確認真實性的簡歷是求孕方所能得知的全部信息。
「我只能選擇相信他們。」經歷過選擇的大田回憶,當時自己求孕心切,認為自己也不懂醫療情況,更不想「問東問西顯得自己不信任」。抱著賭徒心態的大田,決定逼自己一把:「贏了,賺了;輸了,就當做生意失敗。」
作為「代孕寶寶」生物學上母親的「卵母」,根據自己的卵子質量在市場上的評價等級,通常會獲得20萬左右的報酬。客戶通過中介公司提供的照片來選擇自己寶寶的「媽媽」,有時也會進行簡單的面試,但第三方中介要求在場,保證雙方不能留下聯繫信息。
顏值、身高、學歷「三高」的卵子是則是金字塔的尖頂,「只要有錢,肯定能找到。」A哥遇到的一位「不差錢」的客戶曾指明「選卵」標準:「要像高圓圓那樣漂亮的!」
國內的「代母」十月懷胎,生下一個和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寶寶後,能獲得10至22萬左右的報酬。如果去如美國、俄羅斯等部分地區代孕合法化的國家做,「代母」的價格幾乎要貴兩倍,還要包括各種路費、生活費、關係費等等。因而選擇冒險走國內「綠色通道」的求孕方不在少數。
和「卵母」來源類似,這些「代母」也有專門的公司負責招聘、審核再送去醫療方接受胚胎移植,每一單從中抽取2至4萬的中介費。
據A哥透露,今年年後的代孕生意隨著國家生育政策更開放,乘著社會熱議的風潮掀起一陣小高潮,「幾乎是供不應求,代母的價格也提高了。」
生過頭胎、年齡適中、身體各項指標優良的「代母」最受歡迎。
年齡是難以逾越的門檻。「30歲以內還有八九成希望,35歲以上的成功率50%都不一定有。」程醫師說。這不是一個有投入就一定會得到回報的買賣,抱希望而來的人也可能失望而歸。
在國外部分國家例如美國、印度、烏克蘭等,因為完善的法律機製做保障,因此涉及到的信息都是相對公開透明。至於在國內這種特殊的醫療行為中可能出現的風險問題、倫理問題、權益糾紛,沒有人再去深究。
進行這場不透明、不公開的私下交易,求孕方、代孕媽媽、醫療方和中介機構共同行走在一條晃悠悠的鋼索上。
讓孩子的未來「順其自然」
LGBT群體對孩子的未來,期待多過擔憂。提供一份和孩子的DNA親子證明,再上繳一定的社會撫養費,寶寶就可以順利落戶,沒有人再會追問孩子的來源。除了孩子自己。
山山今年剛上幼兒園,對親屬關係的認知是他與外界建立聯繫的必要一步。有時候,聽見山山跟著小堂姐叫「媽媽」,大田有些心酸。好在孩子的姑姑很理解,也不會刻意糾正山山的「口誤」。
「等他大了,慢慢再跟他講吧。」年近不惑的大田,經歷了上世紀末的南下打工潮,從湖南永州的小山村一路摸爬滾打到城市立穩腳跟。回憶起年輕時自己隱身在同性聊天室里畏畏縮縮不敢發聲,到看到如今90、00後一代強烈的自我表達慾望和前所未有的包容度,「社會環境已經在慢慢開明了,我相信等他長大後會很容易理解的」,大田語氣篤定。
2016年冬至,廣州維多利亞廣場上立起兩個彎腰親吻的聖誕老人巨型玩偶,一對對同性couple紛紛擺出相同的親吻造型拍照,「真愛是沒有界限的」,A哥舉著麥克對著鏡頭大聲吶喊,緊緊牽著MM的手,眼眶泛紅。
「我是希望讓更多圈內小夥伴看到一種可能性:我們能獲得和常人一樣的幸福。」A哥已經停用了一段時間的激素,想要養好自己的卵巢,取出優質的卵子,為孕育一個新生命做準備。
「孩子現在就是我的全部」。今年剛剛和男友分手的大田,沒有放棄尋找真愛,但前提是一定要接受山山。
最近,大田決心在小區附近多轉轉,希望認識些帶孩子的家庭,給孩子找個玩伴,「最好是單親或離異過的家庭,能尊重彼此隱私」,大田還是會有點擔心。
「三男一宅」里記錄的平淡幸福的小日子,就是大田羨慕的未來,而以後山山的成長,大田希望「順其自然」。
近期引起廣泛爭議的關於兒童性教育的話題大田也在關注,課本中那句「不同性傾向的人都有權利為人父母」讓他百感交集。聽說課本下架了,大田覺得,花多少錢都要淘來一套。
編輯:陳顯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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