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隱退，響馬消失，擰巴的山東於歡來了

聖人隱退，響馬消失，擰巴的山東於歡來了

文｜潘采夫

一個叫於歡的年輕人不甘母親受辱，抓起水果刀刺向逼債人，結果鬧出了人命，身陷囹圄後，造成了全國影響。

於歡，山東聊城冠縣人，若論直線距離，冠縣離我家不過百來公里，離河北更近，屬三省交界之地。

我小時候在村裡算卦，算命先生養的小鳥用嘴叼出我的卦簽，其中一卦畫著腳踩兩隻船。年齡太小，忘了先生何解。三十年後，在北京後海遇一算卦的，山東梁山人，再拿小時的卦簽求教，先生隨口吟出：「北京到南京，不知是下河南還是下河東。這是說你做事猶豫不決啊。」河東，以黃河為界，黃河以東，就歸山東管了。

算卦的是梁山縣人氏，陽谷縣在梁山旁邊，離我和於歡家也都一二百里地。這就引出了一句老話：「山東的響馬四川的賊，河南凈出遛逛錘。」

賊到底哪個地方的，說法不一，山西、安徽、四川都有，但山東的響馬河南的遛逛錘，那是板上釘釘的榮譽，摘不掉。遛逛錘咱們以後講，這次先講響馬。

孔子領銜，山東曾滿街都是聖人。

山東是個神奇的地方，江南出才子，山東出聖人，孔孟墨子孫子管子，再加孔門七十二賢，春秋戰國時代，滿街都是聖人。但不知什麼年月起，聖人隱退，響馬來了。

《說唐》是我超愛的一本書，遍地英雄起草莽，其中山東佔大頭。男一號秦瓊秦叔寶，濟南人，是天下聞名的孝子，也是落草為寇的響馬，胯下黃驃馬一對瓦面金鐧令人聞風喪膽。在秦瓊身上，第一次完美體現了山東人的聖人人格和響馬人格。

在隋唐英雄里，秦瓊排名第十六條好漢，排名第十八的是單雄信，當時是冀魯豫邊區的綠林總瓢把子，山東菏澤人。

宋江、晁蓋、吳用等革命領袖都是山東鄆城人。

《水滸》就更不用說了，呼保義宋江，山東的，玉麒麟盧俊義，河北的，豹子頭林沖，開封的，一部《水滸》，就是三省好漢齊聚梁山鬧革命的故事。據好事者統計，一百單八將中，有38位是山東人，佔35％。天罡星36人，其中山東籍12人，地煞星72人，山東籍26人。宋江、晁蓋、吳用等革命領袖都是山東鄆城人。

這山東出響馬的名頭，至此算是辭不掉了。響馬界的口頭禪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修橋補路是儒家風範，殺人放火是響馬精神，聖人響馬，忠心義氣，在山東達到了和諧統一，並成為現代山東人的典型性格。

《二十四孝》里有八個山東人。

山東人愛當官，喜歡當孝子，《二十四孝》里有八個山東人，閔子騫鞭打蘆花，王祥卧冰求鯉，董永賣身葬父，山東人都津津樂道，說自己受過孔老二的教育。

我有一個墜子書藝人朋友，瞎子墜子大師郭永章，他一生走遍中原各地，唱的墜子書不外兩類，一是忠臣孝子，二是響馬反賊。連革命文學《肖飛賣葯》都被他唱出了水泊梁山的味道。

郭大師二兩酒一抿，一串江湖行話順口而出：「吃酒不醉最為高，貪色不迷成英豪，見財不貪真君子，見氣不生禍事消。酒是穿腸的毒藥，色是刮骨的鋼刀，財是下山的猛虎，氣是惹禍的根苗。」

若是半斤酒下肚，郭大師這狀態就起來了，朝天咧著大嘴，用破鑼般的嗓子吼著：「袁世凱他給我種過地，宣統他給我掌過大鞭，馮玉祥他給我當夥計，張天師他給我看菜園嘞，王母娘娘來做飯，九天仙女當丫鬟，孔老二他給我管過賬，蔣介石他黑間半夜裡給我夜壺掂。」

嘿，好好的河南墜子書，被山東人唱出了無法無天的響馬氣質。

山東人好的方面是實誠，聽媽媽的話，忠於大哥，服從官家，差的一面是冒險精神不行，商人的開創能力欠奉。商業這一塊，在《金瓶梅》裡面有所反映。

中國古典名著《金瓶梅》。

《金瓶梅》的作者蘭陵笑笑生是誰，至今全無線索，蘭陵現屬臨沂，在古代指的是棗莊的地盤，有人戲稱之為棗莊笑笑生。但《金瓶梅》故事發生地，卻大致有個眉目，西門慶是臨清人。

西門慶的臨清，和於歡的冠縣，都歸聊城管。武松可能是濟寧人，這幾人都是近老鄉。西門慶是個商人，很有做生意的天賦，臨清是運河重鎮，但西門慶主要的精力，並不是在商業領域開疆拓土，而是致力於巴結太師，霸人鋪子，仰著官家的鼻息，滿足於做一個小土豪，致力於翻牆入戶的事業，最後裹屍東床。這種商業精神的萎靡和消亡，也折射出了某些地域特徵。

於歡殺人案中，於歡的父親搞著非法集資的事情，將小小冠縣一掃而空，東窗事發拋妻棄子，將他們置於萬劫不復。放高利貸者撞死女孩平安無事，逼人還債脫褲施辱，被於歡刺傷認慫就醫，卻在醫院門口跟人干一架，結果血枯而死。於歡衝冠一怒，血流五步，替騙人錢財的父，和欠人錢財的母，盡了自己的孝心，也毀掉了一生的運命。

一座中原小城，如此斂財如逐鹿，傷人如割草。

一座中原小城，如此斂財如逐鹿，傷人如割草，泛著錢財的寒光，血腥的氣息，和權力的魔影，令人怵然心驚。聖人人格，響馬人格，都墮落得沒有蹤影了。

我知道的是，陷一座小城於滅頂的非法集資，不僅冠縣一地有之，我們這三省交界之地，河南焦作、安陽，河北館陶等地，都已被剃刀般收割過了。那裡的人們，只知咬著被角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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